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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攻城(4)

第四节 三

六子返上太原,已近年关。脚行里冬季卸煤的大活儿快要扫尾,两个二头儿大未子和于老四也都尽职。苦力们都抓到手大把的现金,纷纷兑了银元。剃头刮脸,置办年货。有的在工房彻夜赌钱押宝,有的敞开肚子喝几回烧酒,有的上四道巷花街嫖****嗑瓜子儿,苦受一年,且乐活几日。赶腊月二十三,大家将要回乡过年,六子检点一回,看还有什么存留业务,安顿大家年后上班日程。当大头儿好几年,处理手边事务轻车熟路不在话下。

只是六子今番入了组织带了身份,浑身不自在,像是怀里揣了个鬼。站台上忽然加岗,街面上看到宪兵,不由就心跳,唯恐人家已经知道自己是共产党;到经理系与熟识的鬼子职员中国先生交代业务,又不如往日那样自然随便,仿佛老孟遥遥注视了自家一举一动。好在鬼子人心惶惶,苦力们巴望过年,都没在意。或者那只是六子独自不安,渐渐也就坦然。

六子因为刚刚回过乡,春节也就留太原来过,寻思城工部安排的两个任务,如何措手。

第一项,比较简单。经理系和劳务系的安先生李先生都是日本人的雇员,自己管不着,但脚行苦力们有三百来号,完全可以安插一名账房先生。工资结算、伙食管理,也省了自家亲手操劳。只不清楚会派个什么人来领导自己?无非是今后从鬼子柜台上吃空额多一重商量。

第二项,得费点麻缠。脚行苦力,绝大多数是乡下汉子,抓几把现钱回去置地盖房娶老婆,没一个动心思在城里安家的。且莫说破家值万贯,苦力们安顿不起,便是六子有几个余钱,本心里也从来没打过长久主意。苦力们偶或进城逛逛街市看看戏,警察磕打太太们捂鼻子。六子算个大头儿,和几位先生有些交往,平时吃酒会客,夏天得有一件长衫子,冬天得套一袭棉袍子,也颇不自在。家里倒是给说下了亲事,女方还小,等人家长成也不过回老家去娶亲完婚罢啦。哪里曾想过在太原安家的排场?

今番要在太原成家,势必先要租房、买家具、置锅灶,女人的首饰穿戴、冬铺夏盖,件件不可缺少。还要开店铺,做买卖,自己又哪里像个买卖人?不妨先托谁打问着赁房的事,等等城工部的消息再说。况且,人家的闺女才十四,真就送上太原府来了?

家里给六子定亲时,六子才虚岁十六,给他定下的娶媳六岁。穷苦人家,后生们打短工扛长工,往往二十好几才能挣下一笔娶媳妇的钱。同样穷苦人家,姑娘十来八岁,巴不得立刻订亲好收取一份聘礼。穷对穷,丈夫比妻子大十几二十岁者很常见。所谓贫不择妻,哪里管得了脚大脚小同年仿纪。

六子家贫弟兄多,单是说媳妇就把爹娘愁老了。大家扛工雇命砍山卖木,挣几个制钱爹都换了铜子儿,攒几把铜子儿再兑成银元。常年吃糠,按爹那想法吃土能饱了肚才好哩!老大倒是成了亲,娶个大嫂脚大脸丑,村人送号“黑草鸡”,而且数不清七个窝窝头。老二家里给养了个童养媳,一头黄毛两筒鼻涕,连六子都替二哥糟心。老三老四定了亲,三五年娶不进门。按说六子哪里容易就定下亲事?偏偏有福之人不用忙。事情竟由村里的放羊汉一句话勾扯成功。

放羊汉本村,有一家贫寒户主要给姑娘找婆家。姑娘多大?才六岁。一来家贫想早得聘礼度日,二来女子身体多病说成一头亲事也冲冲喜。女家独门小户又尽生闺女,所以结亲条件很特别:不怕人家穷,只希望弟兄多,人多势众不受人欺,撵狼也声儿大些!六子的老爹一听就笑了。世人甚样的也有,还有不嫌咱儿子多的!双方一打听,人品门风都周正,放羊汉于是一句话就保了大媒。换庚帖时,两边做点手脚,女子年龄加三岁,后生年龄减四岁,听来双方才差着三两岁,蛮般配。

六子在脚行成了事,家里日子虽不富发却也火爆,上边几位兄长陆续完婚,他的亲事也就渐渐上了日程。找大媒放羊汉,大媒吐了实话,说那闺女太小。六子二十,媳妇满共才十岁。六子闯荡出来的人,也不忌讳什么乡俗规矩,探亲的时节还到丈人门上走动一回。闹清楚自家比女方大了整整十岁。念起四十块大洋下聘时已然付过,人家又是自己未发达时依允的婚事,再等几年也罢了。瞥眼扫见自己那女人,白净周正,瓷娃娃似的怪喜人。只是身小力薄,不说别的,娶回家来在母亲手下媳妇们轮流煮饭,一筲水的大铁锅怕是端都端不动。

如今自己入了组织,要开展工作做掩护,老孟讲的那样断然,也许丈人那老党员就把女人送了来。如此也好,能逃出老妈那整治媳妇的王法,算那瓷娃娃有福。

腊月门儿上,工房里苦力们快散尽了,城工部果然来了人。

历年到此时,各厂矿也多数停工歇业,城里买卖家挂板儿,戏班扣过扁鼓子。风俗胜于官法,鬼子也无可奈何。工房里收留一伙无家可归的吸白面的料子鬼,六子用来应付点名领工资,料子鬼们分点钱买料面,又不致冻死街头。这天,六子泡澡堂子归来,料子鬼们懒洋洋地告说,老家来了个亲戚,在六子的房里歇着。发电厂围墙外,北沙河边上,脚行苦力们盖起一片泥坯平房。大通炕、烂铺盖,工友们胡乱安身。六子和两个二头儿占一个房间,稍许干净整齐些儿。平常工房又不关锁,自有两匹狗看门,有客前来,进屋坐等便了。

六子进门一看,来人不是别人,却是见过一面的区长王林。原来,王林已调到城工部,这回被老孟派来,改名叫王金龙。六子想,这名字也许来之于《玉堂春》吧,只不便说破。

王林头戴法兰绒宽檐礼帽,脚蹬春服呢面千层底棉鞋,身穿一袭直贡缎棉袍,纤手素面,活脱就是一名账房先生。到底大户人家读书子弟,胎里天生的派头。下手帮六子整理一回名册账簿,官板正字有如刀刻,算盘子儿能打出莲花落。六子不禁暗暗佩服,思量共产党里果然有人才。在工房暂住一段,担心虱子臭虫煤末灰土委屈客人,王林打游击出身,竟不嫌肮脏。不过,到年后苦力们都来上工,烟灰屁臭,呼噜山响,会更加不成体统,王林身为账房,就是摆样子也不兴住在工房,需就近找一处地脚安生。

王林告诉六子,组织上已做通他丈人的工作,节后将送女儿来太原。到时,开办店铺建立交通站的人员一并到齐,赁屋租店事宜得抓紧办理。鬼子眼看要败,城工部必须在阎锡山打回太原之前,安排妥当地工潜伏人员,以利今后开展工作。

刚刚过罢正月十五,脚行苦力陆续前来上工。六子的丈人,果然如期将女儿送来太原。相随两位送亲的大客人,拎着包袱担着嫁妆,蛮像一回事。六子今番成家,虽是为掩护工作,但对于自身毕竟是婚姻大事。日后住在城里,要和买卖家读书人先生职员往来,得学着在上流人圈子里混事,几经商量,婚礼宜于好生操办。

帮助六子赁房租店的安先生、与安先生同事的李先生、六子新聘的账房王先生、脚行里二头儿和各班班长、本村的苦力汉子、送亲的客人、院里的邻居、街面上左近店铺老板掌柜,统统请到。办熊掌翅子席有些张扬,就定了海参扒肘子席面,一桌也得大洋十块。依循的是城里文明婚礼程式,新人婚礼前合影照像,客人饭后看戏。丈人怕那照相机吸人的血,担心女儿的身体,众人解释一番。女人今后要出入社交场面,该着取个大名儿。女人原先叫什么来?唉!上头拉弟变弟拖弟,也没生半个儿子,给她叫个“换妮”,她妈又再不开怀!王林做主,就在请帖上大书“王淑贞”三字,列于“张贤禄”之后。

婚礼办得风光排场,丈人可还满意?老丈人却好生气恼:扛一年长工不过挣二十来块银元,女婿一桌饭就花去十块!

至于六子,唯有一件担心:在太原安家是组织决定,不得不然;但自己今番成婚,事前未曾征得父母之命,怕老爹不快。消息来回,家中竟是别无说辞,老爹反倒格外可心:放定下聘花过一笔,娶亲完婚少不下还得一笔,咱家六儿不花钱就把媳妇娶到家,那叫本事!

六子成过家,着手开办店铺。家里已经花过城工部大洋一百五,自己尽数拿出三百块钱来投资。陪同丈人前来送亲的客人原来都是城工部人员,派来当店铺掌柜和账房先生。一个叫李德骐,是本乡财主楼院的李家少东,原在国立完小教书,闹半天也是共产党。一个叫陈盛谋,和六子还算远房连襟,听说在平山学生意,大概是在那里入的组织。如此,根据资金情况,决定开一间杂货铺。铺面选定,也在太原府南肖墙,和六子的住处斜对过,前店后家。婚礼请客时已经谈定,有街面上两家店面乐意出具保状,杂货铺到商会缴费注册,也别无周折。杂货铺东家张贤禄,掌柜李德骐,账房陈盛谋,店铺名称从三人名字中各取一个字合成,是为“贤德盛”。商会注册处大赞:

“真是好口彩!恭喜发财啦!”

贤德盛开了张,生意却并不发达。经营些香烟副食杂货,因为没有老主顾,只凭零星买主,很不景气。日本人抽烟配给,汉奸警备队从货架上抓盒烟哪里掏钱,这儿还得赔个笑脸念叨人家赏光。街面上许多老字号,东家过寿、少爷满月,发来请帖,又不能不应酬。新民戏园维新舞台一家京戏一家梆子,都有应酬,一礼拜至少来送一次戏票。掌柜账房拢共两个人,五角银元的大票每回送五六张,又不能不撑了门面笑呵呵接下。

六子当了东家,自是留心周围铺面。一家西药店,玻璃窗上大书红字“专治杨梅大疮”,两块银元一支德国六零六;一家棺材铺,后院存了两口好材,每口标价都上了千。人家那铺面,才叫铺面。

好在脚行这面,站台卸粮、电厂卸煤,业务照常,六子收入不亏。拨一些来支撑着贤德盛。戏园子每周送来戏票,大家看戏便了。新民戏园的梆子戏,头牌须生果子红寻常出演些拿手剧目《卖画劈门》《法门寺》《蝴蝶杯》,场场爆满。听说果子红每张票抽份子一毛,一场戏下来挣一百多现大洋。维新舞台那面唱京戏,大家都听不惯。印象只是武打精彩,《连环套》里黄天霸上山,噼里啪啦旋子带飞脚,看着精彩,听着利索。谢幕时,那角儿却是个女的,而且裹了两只萝卜脚。难为她怎样练就那样一身好武艺。京戏的黑头,不用嗓子吼,是用鼻子哼。王林在外省念中学,懂点京剧,六子说:

大花脸鼻子里一哼哼,王先生就鼓掌!

看戏祝寿吃满月,贤德盛几个本钱快要花光。六子积年来为朋友大方惯了,何况与李德骐陈盛谋同在组织,更不兴叫他们作难。王林是支部书记,抽身回城工部汇报过一次工作。老孟指示说,只要坚持下去就是胜利!六子心想,光说坚持,拿什么来坚持?嘴上自然不好说什么。王林介绍后方形势,二分区正规军刚又打下千佛寺炮台,鬼子已然全部缩回县城。抗战胜利在望啦!

这一晚,正瞧京剧《甘露寺》,剧场里突然闹起来。台上孙权刚开口唱,台下有个票友站起来连连“咄咄”,硬把个孙权咄咄哑了。孙权哑了,那票友叫起板来自家开唱。唱得怎样?也不过还是鼻子里哼哼,但场子里就掌声雷动。莫非唱得真比台上好?扭头去看懂戏的王林,王林果然也鼓掌。不仅鼓掌,还几次站起身大声叫好儿。正叫着好儿,王林突然神色大变,落下身子来使肘子戳六子。说是有情况,必须立即退场。

大家陆续回到六子住处,王林说在戏场里看见侯申啦!侯申的老子原是国民党乡党部委员,反“国特”时被王林率人砸的脑瓜,侯申为此投降了日本人,扬言宁可当汉奸,与王林不共戴天。此人在太原出现,恐怕不是好事。大家合议一回,觉得务必应当提高警惕,万一暴露了目标,立即撤退!

第二天一早,脚行苦力们下夜班的上白班的正在吃早饭,劳务系突然来人说要点名。点名本也平常,日本人也怕六子吃空额。但六子早和系里的先生们捏好套子,凡是点名,必须事先通知,预做安排。今儿点名来得不兆,事先不曾得到通报,除了系里人员,还跟了一名宪兵,帽箍上两道金线,宪兵身后,是两个便衣特务。六子不由紧张,闹不清来头。但事已临头,也只好硬了头皮应付。

在宪兵和便衣的监视下点名一过,两个特务竖起耳朵听,完了又讨去名册翻看。看样子要查什么人,却没有查到。那鬼子宪兵临了发问:

你的人的,王林的有?

六子霎时明白今日点名要害,立即回答:

我的人,王林的没有!

宪兵和特务走了,苦力们继续吃饭。六子和王林火速进屋合计,王林肯定已被告发,侥幸在名册上登的是化名王金龙。六子催王林赶快逃走,王林担心敌人不会放过六子。六子临到大事方寸不乱:

你们几个没事,谁还知道我是共产党?

王林当即脱去长衫礼帽,只穿一身制服,眼拙些的还当工房出来个大学生。六子呼叫身边机灵活便的后生,快快送王先生出北关卡子;同时着人立即进城通知贤德盛铺面,暂先挂板躲避风头。

半晌午,下夜班的苦力们睡觉着,两只狗狂吠起来。早晨离去的宪兵和特务两番闯来,这回要抓的可就是账房先生王金龙了。六子随了白班苦力正在发电厂煤栈上卸煤,伙房大师傅来叫他,说鬼子宪兵又来了。六子这时逃走完全来得及,定下心来想一想,慌慌张张跑掉,岂不彻底暴露了。于是大摇大摆回工房,听凭鬼子问话。宪兵和特务找他要人,六子指着王林脱下的衣帽说,先生点完名,说是进城剃头洗澡去了,谁还专门看着他?宪兵动了火,上来就是两耳光。黄狗黑狗见主人挨打,扑上去撕咬一回。结果六子就被抓走,满身满脸煤灰汗泥,连衣服都不许换。

城里贤德盛铺面这头,接到六子的传话,没有挂板营业。李德骐躲在隔壁步云斋鞋铺,陈盛谋躲在斜对过英成厚棺材店,探头探脑观望情况。店铺不开张,相邻铺面不免问两句,他们也只支吾说,柜上准备进货,正在盘点之类。进货盘点,哪有掌柜账房不在场的。在买卖行混事的,何等眼光,早瞧出些端的来。棺材店老板笑一笑建议说:

“进货盘点,也还是开门好看些。大白天挂板儿,是不是有点扎眼?要是不方便,我派个人过去替你们照着铺子。”

猫到快晌午,没见别的异常。也许没什么事?正猜测中,脚行里大未子骑辆自行车慌慌进城来报告,说是王先生跑啦,六子给宪兵抓走啦!鬼子抓了人,怎么办?李德骐和陈盛谋也是头回遇这事,没个主张。由他俩去交涉?怕有危险;告诉六子他女人?又怕吓着那十四五的女娃娃。一行人来六子的住处,那女娃娃正在院里和邻家孩子跳格格。姐夫陈盛谋告她说六子被抓走了,那女人当下就吓哭了。

正没理会处,经理系的李先生一头汗也骑车子赶进城来。李先生和安先生听说六子被抓走,俱都焦急。听说宪兵队里刑法厉害,万一六子抗不住,交待出脚行历年吃空额坑骗日本人的底细,大家都跑不了。李先生讲,宪兵队不比警备司令部,中国人递不进话去,除非搬动日本人出面。搬动谁?非得搬大太君野藤不可。怎么个搬动法?叫六子的女人去找大太君!

这就赶紧给那女娃娃擦泪换衣服,姐夫在旁鼓励说不怕!只要你去一趟,一切有李先生替你说话!七手八脚把六子的女人搀出来,叫了洋车,一路飞跑出城。李先生和大未子在一边骑了自行车跟随,只嫌那车夫不卖力。

这时分,脚行大头儿六子在宪兵队已被过了两堂。

头一堂,没动刑,算是文汤素面。只是厉声喝问,敲山震虎。

先是问:“王林跑哪去了?”

六子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王林。至于账房先生,名叫王金龙。王金龙跑哪儿去了?不知道。脚行里怎么就收留了王金龙?在脚行当大头儿,历来顾念老乡情面。前来投奔,有气力,就扛麻袋;能写字打算盘,正缺个账房就补个先生。

后头突然又发问:“你和张岳飞什么关系?”

六子又一口咬定,没听说过张岳飞。那么你听说过中山子啦?不只听说过,本来是一个村里长大的。中山子到太原来做什么?不清楚,也不去打问。中山子是共产党,你可知道?不知道。

六子和日本人打过多年交道,知道这帮鬼子的毛病。第一不兴改口,前后矛盾;第二不能慌张鬼祟,你越怕他越怀疑。

问了几个反复,六子死不改口。接下来就动了刑,武开打、笋炒肉,过一回霸王堂。

先将六子扯进刑房,四条赤膊汉子每人执一根军棍,没头没脑乱打。六子捂了脑袋,开头记得还站着来,后面就倒在地下乱滚。不知是自己滚不动了,还是打手们打累了,大家都粗粗地喘气。喘着气,一只皮靴踩了脑袋又来问:

“你的,私通八路的有?”

六子咬定牙关回答没有。

接下来,六子就被灌了一回凉水。人被四脚朝天按定,一条皮管子填进喉头,刚要呕吐,觉得凉水就射进肚里。开始还挣扎,不一会儿,人被灌成一只大鼓,再不能动弹。那皮靴踩了脑袋发问:

“你的,共产党的干活?”

六子被凉水撑胀,呼吸都困难,哪里能讲话?他心下抱定一个主意:只要承认是共产党,那就绝对没命,脑袋会被砍下,吊在城门楼子上示众。灌凉水灌不死,就不承认!当下使劲摇头,皮靴踩了头又摇不了。

肚皮灌成大鼓,打手们末了使杠子来压。激射的水箭不止从口鼻喷出,裤裆里连屎带尿射了两腿。这份罪过不是人能受得了啦!六子只剩下一点意识,日本鬼子真是畜生狗养的。喘过气来,破口大骂:

“日本鬼子!****你祖宗!****死你八辈先人!”

大不了是个死,死也死个硬气。六子反正豁出来了,疯了似的只是骂,再没别的人话。

——后来翻译官学说,他和野藤大太君赶到宪兵队时,听见刑房里像一群狗乱咬,压根就不像人声儿。

不知经过怎样的交涉,野藤出面,宪兵队就决定放人。六子七瘸八拐从刑房挣扎出来,翻译官已陪大太君先头走了,李先生和大未子还有自己那女人眼巴巴在门外等着哩!

女人见了他,也不知讲说什么。大未子在一旁还戳点一回,越发红了脸嘟了嘴。六子可就笑了。指指自己浑身水湿屎尿满腿,说自己没事,得先去洗个澡。安排大未子通知这回出力救助的朋友们,今晚在大陆食堂摆酒致谢啦!

大家见六子从宪兵队出来,仍然是那样指手画脚的派头,都放下一条心。

洗澡的时候,看见六子浑身青紫,客人们都吓一跳。澡塘老板堂倌俱是熟人,忙找来烧酒好生揩擦按摩一回。

洗罢澡,还有点时间,知道请客向来请不到大太君,就到经理系当面感谢一回。野藤很不高兴,看着天花板咕噜了半天。翻译官讲给六子听:“大太君说啦!宪兵队厉害厉害的,今后你的少去!你被抓了的,脚行没人上工,谁来卸煤的?往后宪兵队找你,先来报告的!”

从经理系出来,翻译官叫住六子摆功:

“我给大太君说啦!大太君使用多年的工头,决不会通共!完全是宪兵队误会啦!”

晚间请酒,自然也将翻译官请来,与安李二位先生和棺材店鞋铺老板坐了客位。六子脚行的二头儿和贤德盛方面算主家,正好一桌。六子被灌过凉水,格外馋酒,又谢客人,又庆幸自己,足足喝了一斤半老白汾。翻译官也带了酒意,大着舌头骂王林:

“你的那个账房先生叫什么的王金龙,他遇事跑掉啦!害得贤禄兄遭了这一场罪过……”

六子酒醉心明,舌头也大了,却说:

“王先生是我的朋友!朋友没事,我挨顿打算什么?日本人田中是我的朋友,接了征兵令我还送了他几百块钱哩!”

父亲做地下工作几年,因为掩护营救朋友同事,涉嫌被捕受刑多次。好在身体虽有损伤,没落下大的残疾。对此,老爷子归功于他当时年轻,身体好,经折腾。至于从未暴露身份,他的解释只是怕掉脑袋。“只要你承认是共产党,马上砍头活埋,哪敢承认哩?”

父亲的说法,虽不豪迈,却很诚实。但我小时入团入伍,组织上搞政治审查,要了解他的历史,我对他关于那一段历史的解释就很不满意,觉得他没有豪言壮语,甚至从心底埋怨他怎么没有更英勇些。

而在后来的历次运动中,什么“清理阶级队伍”啦,“一打****”啦,父亲被打成大叛徒,游街批斗,他竟不加一词辩解。游街批斗按说并没有灌凉水坐老虎凳那么可怕,但总让人觉得冤苦。当然,我也在历次运动洗礼中渐渐长大,懂些事了,不再苛刻地追问老爷子。

难得的是父亲生性豪爽幽默,种种命运乖舛都想得很开。比方,当年营救同事,他个人共花掉三千七百大洋,他也只是当做酒后一段笑料:

三千多大洋买来一顶叛徒帽子,这帽子贵不贵?

母亲吓得面色如土,又捂耳朵又摆手。看样子,比白色恐怖年头还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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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霏从安城最美名媛到安城第一弃妇,只用了一天的时间。预约人流的那天上午,战天爵的律师送来离婚协议书。“佟小姐,战总的意思是,签了它就可以拯救落魄的佟家,条件是,你跟他之间不要再藕断丝连,要断就干干净净。”佟霏毫不犹豫的落笔签字浅笑:“回去告诉你们战总,谢谢他的慷慨。”她爱他八年,他厌她八年。至此,她单方面爱慕的婚姻终于画上了句点。~当天全城号外,战天爵用世纪婚礼迎娶他的心上人叶蓁。那两人深情对望的照片刺痛了佟霏的眼。犹记得大学时,叶蓁拉着她的手问:“霏霏,这个战天爵家真的这么厉害吗?”“恩,很厉害。”叶蓁羡慕的笑道:“跟这样的男人订婚,你肯定高兴死了吧。”~从安城第一弃妇到安城第一名媛,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坊间流传,战总的前妻跳上了他死对头涂卿阳的床。八个月后,她在一间私人医院早产诞下一名男婴。~六年留学生涯结束,她携子归来。机场巧遇前夫,她视若未闻的带着孩子从他身边走过。战天爵眼神微眯回头望去。只听那跟他小时候有七分相似的孩子用不屑的童音淡淡的道:“霏霏,那就是你的前夫呀?你从前眼神真不咋地。”“恩,从前我瞎,话说这辈子谁能没有一段踩屎的过去呢,别啰嗦了,你爸爸在等我们呢。”~再见面,他将她堵在医院长廊的角落中。“关于那个孩子,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她真的喜欢那句歌词。我们要互相亏欠,要不然凭何怀缅。我们要互相亏欠,我们要藕断丝连。~喜欢文文的亲请多多收藏,么么哒~新文推荐:南城五少第三发宠婚蜜爱,权少驭妻有方http://www.*****.com/?a/1315957/占坑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中~南城五少中最霸气最雷厉风行的权少权南诏,三十二了依然单身,他心里时常惦念一个女人。权南大学南校区成立那天,他在师资队伍中看到了那双思念已久的眼眸,也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子熟悉的气味…(本文为宠文,甜文,非回头文,喜欢的妞儿先收藏一下撒~)
  • 首席Boss:调教千金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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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先生,你喜欢我吗?”“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这么说...夜先生只是纯粹把我当成欲望的出口。”“不要和我讨价还价。”天空一道惊雷,男人身子一挺…她知道自己几番坏她好事,可她是无心的。但,妖孽鬼魅的夜式集团总裁却不这么认为。于是白天,她是T大美术系的才女,到了夜晚,却成为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小女仆,夜夜被他恣意玩弄,辗转承欢。他宠她爱她,足以令所有女人嫉妒。只有这个心大的漏风的笨蛋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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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凌原本是吊儿郎当的一名学生,一颗流星打破了原本平静地生活,机缘巧合之下却来到了一个玄幻的世界,从而开启一段别样的惊险历程。远古的传说,凶残的灵兽,强者的追杀,跌宕的爱情,斑驳的生活......既让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踏上了那一条路,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魄者:是这个世界的修炼者,灵者:无不是一方枭雄,帝者:人们唯有仰望的目光,天者:或许只存在传说中吧......能否屹立不倒?能否傲视群雄?能否活出别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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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NBA最惹人争议的球星。他殴打对手,推搡主裁判,嘲讽球队老板,是NBA最臭名昭著的球星。总裁斯特恩决心镇压他,可镇压之后发现NBA卖不动票房了。没办法,最后还是乖乖请他回来。乔丹很看不惯他,但却承认他是后乔丹时代唯一的指环王。后来,他不玩了,被媒体形容为:NBA毁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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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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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火爆脾气疑似家暴王爷?不过王爷怎么可能是小白兔,扮猪吃老虎腹黑想不到。兜兜转转历经世事,深刻体会:只有真心不可弃,原来万事皆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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