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聚会和露天帕蒂只向村民们昭示出米泽还没有完全地被这个社会摒弃,她自然拥有和她同一个阶层和群体的朋友们的掌声和鼓励。在向封建旧势力和世俗传统挑战与抗争这一点上,李石安和陈杰的精心策划是成功的,但他们却始终无法将米泽从早期抑郁症的阴影里拽出来。
在她看来,和陌生或熟识的客人频频举杯强颜欢笑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即便是当年有不少共同语言的同窗旧友彼此也感觉隔膜起来,那层隔膜绝非久远的时光可以穿透的。阔别多年失去联系的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毫无意义的话,而且永远言不由衷,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虚伪更无聊的事情呢?但她却不能让她的客人们觉察出来,而且在众人的面前对石安表现得冷漠和排斥也是不合时宜的。
这次重要的社交活动的两位倡导者和组织者直到曲终人散时才坐下来和女主人谈话。那时月季花丛边的草地上已经没有什么车辆停靠在那里,而咖啡也还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炉灶上散发着诱人的醇香。
“你能接我的电话,我真高兴!”李石安坐在那把白色的圈手椅里,望着对面低头沉思的米泽说,“昨晚我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觉呢!”
“噢,你不该这样。”米泽轻轻地说,“我这人实在不值得你这样。”
“你怎么啦?”李石安不安地蹙起眉头来说。
“没怎么。”米泽说,忽然抬起眼睛来直视着他,同时话锋一转:“你们的离婚案什么时候开庭?”
“后天。”
“明天我想去西城公安分局的看守所里探视蒲和,”王米泽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顺便给他送点好吃的,捎带几套换洗的内衣过去。出了这种事,他母亲又不在身边,我这个做妻子的理应照顾,多多补偿他才是。”
“我陪你一起去吧!”李石安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有好些话要对他说呢!”
“不必了!”王米泽冷淡而又倨傲地说,同时脸上像蒙了一层严霜。“其实我和他都不想再见到你,你的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呢?”
李石安久久地凝视着她那张镇静而冷酷的脸没有说话,当着他们最好的同学和朋友的面,他感到自己很难走下台阶来。最后他默默无言地选择了驱车离开。
“何苦呢?”陈杰说,当王米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而在突然之间热泪盈眶的时候。“难道你还非要实现对你丈夫的承诺不可吗?现在他可没有拿枪逼着你啊!”
“我丈夫尚且身陷囹圄,你就要我和他柔情蜜意如胶似漆吗?那我成了什么人了?”米泽含泪诘问道。
“可你也犯不着这样啊!”陈杰皱着眉头说。
“我真的不想伤害他,我不想再伤害他了。”米泽喃喃地机械似地说,泫然泪下。
陈杰有些动容地从她一直坐着的那把藤编扶手椅里站起身来,走到近旁去抚慰地拍拍她的肩背说:“住到我那里去吧!我在西城分局那边有套房子正好空着,如果你搬过去,我还可以给你雇请一个保姆照料你。那样我们大家对你都要放心得多,也便于你来往奔波地去处理吉田蒲和的事情啊!”
王米泽轻轻地擦擦腮边的眼泪,感激地勉强微笑道:“在这么多的同学朋友当中,你是最能体贴我帮助我的人了!”
“不要这么说,”陈杰稍觉不安地说道,“其实这一切都是安子的注意。如果他没有事先打电话给我,我对你们的情况根本就一无所知。我想我们都是女人,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我们都还只是女人,有些话比较容易说通说透,而且安子也希望你能够服从他的安排。”
王米泽声音低沉地蓦然道:“我的生活不需要别人来安排!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陈杰尴尬地微笑道:“早知你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我就不要跟你说实话了。”
沉默了几分钟,王米泽忽然微笑着关切地问道:“噢,华龙建筑公司的张总为什么没有来呢?甚至直到此时,我也没有听到你提起过他。你们现在的关系发展得怎样了?”
“他到国外考察学习去了,可能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呢!”陈杰回答说,“其实我们只是朋友,是生意场上互相信赖和依存的朋友,就像我和安子一样。当然我承认在某些时候,我和他要比和安子走得近一些,但这并不妨害我们继续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哦,”王米泽眯缝起眼睛来望着她说,“是什么事情使你们这么快就分手了呢?”
陈杰笑道:“其实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开始,又何来分手之说呢?”
王米泽颇感失望道:“我以为你们最终会珠联璧合,你们的事业和爱情最终会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呢!”
“那是不可能的。”陈杰含着意味深长的微笑说,。“迄今为止,我总认为自己是最了解男人的女人了。他们希望自己的终身伴侣是个各方面均低于他们的女人,首先她是个弱者,至少她得是个性格柔弱的女人;其次她还得有几分女人味。这两者缺一不可,而我是不能符合他们的条件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米泽不以为然地微笑道。“你并非从未恋爱结婚过啊!”
“你们淡泊名利,我却着实地淡泊爱情。”陈杰不无得意地说,“我的身边每天都围绕着不少的男性朋友,我和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也曾互相崇拜和喜爱。但那只是短暂的激情和稍纵即逝的心灵的火花,那只是心血来潮之际的一时冲动,只是一种感觉和情绪,而不是真正的爱情。谁若想把那种感觉牢牢地抓住并让它天长地久,那便是一种幼稚!我想我和他们之间之所以会有那一段段的情感历程,只是因为我们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太单调乏味了,我们看似充实而坚强的内心有时也未免空虚落寞。那么两情相悦就两情相悦吧!那并不是什么罪过,而是男女之间再自然不过的情感。当那份感情随风而逝的时候,我们虽然怀着淡淡的忧伤,指间却也残留着那朵花瓣的沁人心脾的幽香……其实这样也很好,我们实实在在地生活着,平平淡淡地讲述着所谓爱情的故事,我们永远也不会经历感情方面的大喜或大悲。米泽,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体会?到了我们这种年龄阶段,已经不再渴望感情生活的起伏跌宕,我们的性情已经趋于平稳。索性对你说句大实话罢,现在我只对做生意赚钱有兴趣,只对我的儿子有一种难以割舍的真情。”
“噢,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王米泽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说。
“这很奇怪吗?我觉得一点也不。”陈杰说,“我相信但凡在事业上有所建树的人,都会抱持着和我同样的人生态度。”
“张总也是这样吗?”
“他?”陈杰微微一怔,旋即说道:“他对于名利的追逐比我更加执着和狂热,否则他也不会出国去了。他曾对安子再三地强调说,事业才是男人的第二生命。可他不知道安子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象安子这样冥顽不化的傻瓜男人,谁都拿他没有办法呢!他简直无可救药了!”
米泽默默地望着月季花丛里的那些残花败叶没有说话。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你所谓的分手的真正原因。”陈杰紧接着说,“不要说我们之间没有产生那种永恒的爱情,即使产生了,要我们拿终生奋斗的事业去换取那份长相厮守,我相信我们谁都不愿意那样做。所以米泽,我很羡慕你们,同时也很同情你们。”
“为什么?”
“因为你们活得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