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蒲和现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妻子意外怀孕的消息不但迅速地消除了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种种猜忌和疑虑,而且坚定了他对未来生活的信心。他感觉得自己对妻子的爱恋寄托着某种希翼的同时,几乎已经达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结婚以后,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微不至地关怀和照顾过她,他密切地注意着她的饮食起居,不时地提醒和纠正着她的某些不利于身心健康的生活习惯,他怕触怒她,更怕惹得她伤心落泪。从知道她怀孕的那一天起,他就主动地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自命不凡的他向来轻视和推卸对它们的责任,现在也只是把做家务当做一种轻松有趣的调剂,渐渐地他了解了它们的又脏又累的工作性质,而且感觉到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力,就仿佛永远也做不完似的,这时他才真正体会到妻子的辛苦。王米泽虽然一夜之间母凭子贵起来,对外却绝口不提丈夫替自己包揽家务的事实,因而吉田蒲和在学校里还没有听说人们嘲笑他的困窘处境。而当他偶然听说早已做父亲的同僚大岛茂,曾经下班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洗尿布时,却忍不住笑了,笑容里很有几分幸福和无奈。
田中裕子在东京逗留了整整一个礼拜,还没有到她的朋友们正式休假的时候,因为惦记着酒吧里的生意,没有得到法院的最后判决,就行色匆匆地回到了名古屋。盛夏里,王米泽接到胜子从风景秀丽的遥远的冲绳岛寄来的一封书信,随信还有一张她带领着孩子们在海滩上散步的照片:阿芳和她的小弟弟在金色的一望无垠的沙滩上逐浪嬉戏,而胜子那白腻的肌肤不知何时已经晒得微黑,猛烈的海风吹拂着的乱发掩映之下的可爱的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幸福的光辉……那天米泽身着和服跪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含着微笑欣赏着这张天伦亲子美满图,觉得自己已经不再那么强烈地羡慕和嫉妒胜子的幸福了。
日本的传统节日盂兰盆节的前一天,定居北海道的吉田惠子突然发来电报,要求兄嫂去羽田机场等候她一家人乘坐的班机,她和她那同样在地质勘察队里工作的丈夫青池仁史,以及三岁的淘气的儿子将要到东京来过节。这使生活平静而愉快的吉田夫妇一下子变得紧张而忙碌起来,并且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争执。
王米泽一看到电报,保养得很好的丰腴红润的脸庞就变得苍白起来,然后她冲到楼上的卧室里去换衣服。下来的时候一边系着纽带,一边对丈夫说,床单已经弄脏了,必须马上洗掉晾干,因为惠子对床单最讲究;而他们这时必须开车去一趟超级市场买菜。吉田蒲和慢条斯理地翻着一本花花绿绿的画报,说床单是他昨天刚刚铺上去的,完全没有必要再洗。他的妻子却在他身后的餐厅里将冰箱的门很响地打开又关上,焦急地连声催促他。
“噢,你何必这样大动干戈呢?”蒲和不情不愿地抓起茶几上的车库钥匙,“他们不过是我妹妹家里的人。”
“惠子已经好久没有到我们的家里来做客了,”米泽解释说,“我要让她每次来都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你忘了当初她是怎样和妈妈一道反对我们结婚……”
“泽子!”吉田蒲和不满意地叫嚷起来,紧紧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你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呢?你应该知道,她们一开始对你抱有成见是难免的,而现在她们不但接纳了你,而且非常地喜爱你,就像接纳和喜爱一名普通的日本媳妇。想不到你对她们却有着难以消除的戒备和防范心理!妈妈从名古屋打来的电话,我看你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听过,当然更不会接受她老人家善意的叮咛。”
他轻轻地叹息着,神色黯然地走出门去。
待到惠子一家三口从机场风尘仆仆地来到他们的这个充满现代化的整洁的家里时,重新洗过的床单已经熨平铺好。将一块奶油巧克力塞进哭闹着的小外甥的嘴里,米泽便慢慢地上楼去安顿客人的行李。吉田蒲和则与久别重逢的妹妹妹夫围坐在茶几旁,亲热地天南地北地交谈起来。无论他对怀孕的妻子曾经多么殷勤和周到,现在却不愿去注意她提着沉重的皮箱攀登楼梯时吃力的背影,,因而他那由衷的灿烂的笑容几乎和从前一样坦然自若了。
吉田惠子早已知道嫂嫂怀孕的消息。但却并没有对嫂嫂说出什么感激和体谅的话来,只是皱着眉头嫌她做出来的西红柿汤太酸了。
“可能的,因为太匆忙了,但我喝着却很好。”米泽用汤匙津津有味地品尝了一口说。吉田蒲和敲着碗沿说:“你爱吃酸味是你的特殊嗜好,总不能让我们大家都跟你一样吧!怕匆忙,以后就不要将午睡的时间拖延得那么长久……”
善良而聪明的青池仁史瞧米泽的脸色象不好对付的,便微笑着建议蒲和雇请一个能干的保姆来帮助料理家务,因为他的妻子怀孕期间,他就是那样做的。
“不必了罢,”米泽怏怏不快地说,慢慢地懒洋洋地搁下手中的筷箸,“我向来不喜欢看着别人低三下四地为我服务,而且我们平常总能对付过去的。”她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就推说身上不大舒服,要提前上楼去歇息。
吉田蒲和咬着嘴唇紧紧地跟随着妻子来到楼上的书房里,轻轻地阖上木制的梭门返过身来,他便看见清冷柔和的灯光之下,有晶莹的泪花在她的脸上闪烁。和妻子进行了一番关于日本人和中国人,究竟谁更自私的问题的激烈地辩论,吉田蒲和看出暂时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案,就沉默地回到了餐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