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
侍郎府的马车在位于安兴坊的宁王府前停下。
旺儿掀开车帘朝外张望,宁王府敞开的大门前站立两排全副武装的护卫,大门上御笔书写的“宁王府”三个镏金大字遒劲潇洒,气度非凡,让观者不由得肃然起敬。
此刻,旺儿无心观赏天子宝墨,她心里惶恐不安,只觉得宁王府那敞开的大门便是猛虎的血盆大口,大门里面那重重殿宇是暗藏杀机的虎穴。这番进去了,定是凶多吉少,死无全尸。
上午已派人来投过拜贴的,跟随来的人去跟门房打过招呼,侍郎府的马车便从侧门进去了。有几句诗词,形容旺儿此时此刻的心情,最是恰当:“风萧萧兮易水寒,大风起兮云飞扬。君不归兮,纵横流泣。”
为了免除家人的苦难,明知是虎穴,也得进了。
从侧院下马车,旺儿小跑着跟在祖父身后。据说祖父一直坚持晨练,从不间断,他老人家是走得大步流星,可怜旺儿是一溜小跑方跟上祖父的步伐,虽是吃力并不敢叫他老人家将就自己。
对于这位不苟言笑的祖父,旺儿打心里敬畏。就是为官多年的父亲在祖父面前,也是不敢随意的,刚刚回到京城一家子去拜见祖父时旺儿深有体会。
旺儿不明白祖父的头脑是怎么想的,母亲分明已经跟他说明,外祖母、大舅舅等人已经做好善后工作,不必亲自到宁王府来请罪的,可是祖父非要亲自出马,带旺儿来向宁王府请罪,还坚持不用大舅舅庆安候陪同前来。
当旺儿跟随祖父出现在世子爷眼前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小脸红朴朴的淌汗,问安的话结结巴巴的说不连贯。咳,这小身板过于娇弱了,以后得加紧锻炼才好。
书房里的世子爷一时精神恍惚,已长成小少女的旺儿婷婷玉立的,更给他似曾相识之感,那恍若鲜花芳香的淡淡幽香令人沉醉。只片刻,世子爷便恢复理智,从容自如地命下人上茶请客人落座。
张侍郎并没有落座,朝世子爷跪下,说是对自家孩子教导无方,请世子爷责罚。世子爷请张侍郎起来,张侍郎坚持跪下请罪。旺儿呆若木鸡地看祖父被世子拉起来后,还恭着身子历数他自己的罪状,说什么管教不严、以下犯上、败坏朝纲等等。听得旺儿头皮发麻,按祖父指控的罪状,那带累祖父犯罪的自己,死几十次都是轻的,活该千刀万剐打下十八层地狱,以正社会风气,维护律法的神圣。
幸好,世子爷并没有赞同祖父的指控,说不过是小孩子间言语冲撞,情有可原。
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祖父坚持指控,说我有罪,得重重处罚;世子爷坚持说我是无心之举,不必较真。
祖父,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女儿身,要舍掉我保全侍郎府。不对,人家已经既往不咎了,你还坚持叫人家责罚我,你安的是什么心!
不对,按理来说,祖父应该不会害自家孙女的,他唱的是哪出戏。
旁观的旺儿,突然被祖父喝令跪下,向世子爷陪罪。
跪就跪,反正进了这宁王府,旺儿也没有打算全须全尾的离开。旺儿朝世子爷跪拜,陪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起来。旺儿本就没有向人跪下的习惯,有人免除自己的苦难,便顺势站起。等了片刻,旺儿见祖父并没有再叫自己跪下,便听从世子爷的话,坐到椅子上喝茶。
咕嘟咕嘟地将茶水一口气喝光,旺儿舒服得轻叹。从侧院小跑到这里,又站又跪地折腾,很费体力,且口干舌燥,总算可以舒缓了。
唉,祖父最见不得人舒服了,喝令旺儿站立,不得坐下。无法,旺儿只好乖乖地站到祖父身后。
祖父和世子爷谈论春闱的事,听得旺儿昏昏沉,靠数手腕上的佛珠支撑着,不让自己在这书房里打瞌睡。
李浩出现在书房门口。
张侍郎喝令小孙女跪下,向宁王府的大公子陪罪。祖父的话,旺儿不敢不听,乖乖地向李浩跪下,反正是来向人家陪罪的,早死早超生。
李浩皱眉看跪在跟前的旺儿,再看父亲和张侍郎,一时怔忡,没弄明白状况。
旺儿只当他是成心折磨自己的,恨得心里骂了几数遍“死耗子”,面上还得装出恭敬的模样,嘴里说着:“大公子,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公子。你大人有大量,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女子这一回。小女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方是权势显赫的宁王府未来当家人,为了家人、亲戚消灾脱难,少不得忍辱负重违心陪罪了。
“起来,我不追究就是了。”李浩叫旺儿走来。
旺儿没有自虐的怪癖,听到可以免除受苦,便起来,依旧站到祖父身后。
张侍郎向李浩深深行礼,向他表示歉意,说小孙女刚刚从偏远地方回京城,不懂礼数,请李浩原谅小孙女。李浩闪身避过张侍郎的叩拜,一本正经地说昨天无缘无故被辱骂,确定很生气,念在旺儿年纪小便不再追究。
旺儿听得直吐槽:装模作样!小小少年,说出的话老气横秋的。
李浩坐在父亲下首,喝茶时有意无意地瞟旺儿。
旺儿转动手腕上的佛珠,心里不断念叨着:快点回家吧,快点回家吧。
可是,祖父并没有告辞的打算,他老人家一把年纪,向年纪足可以当他儿子的世子爷虚心请教朝堂上的事。
李浩请旺儿到外面走走,旺儿不想去。呆在这里虽然无聊,可是在世子爷身边安全,到外面去简直就是杀机重重。为什么相信世子爷会保护自己,旺儿没有深究,只是凭本能感觉。
“去吧,孩子。回家的时候,祖父会叫上你的。”张侍郎对旺儿说。
世子爷也微笑说:“孩子,伯伯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最是喜欢鲜花了。这花园里的鲜花,可不比江南别院的少,你去瞧就知道了。”
旺儿再无滞留书房的理由,向世子爷和祖父告退,磨蹭着跟随李浩离开书房。
李浩叫来两乘软轿。两人坐上软轿,朝宁王府后花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