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那地上的那截羊胫骨,眼神有点奇怪,照理说再卑贱,他也不会去捡这根没有三钱肉的烂骨头,但这男人就有本事打破常规,蹲下,把这羊胫骨握在手里,还在左手边的一块岩石上重重的敲了敲,力道并不大,却把那骨给敲碎了,有粉碎性骨裂,也有部分只碎了个洞眼的。男人的这种举动很奇怪,黑裙女子也不由得盯着他。男人知道她在看自己,于是用袖管擦了下骨头的一端,含在嘴里,不是为了吸髓,而是往里面吹气,成了支骨笛。笛声开始时很沉闷,很不着调,但不久后就悠扬起来了,黑裙女子停下了撕咬,羊油从嘴角流下来,也顾不得擦,看神态,她从前应该听过男人吹这些曲子,无非是《鹧鸪飞》这样的传统调子,但听他用骨头做的笛子演奏,她恐怕也是第一回。
这时,两人的戌时方向有了动静,不再只是光点晃动,氛围微调,而是有一团白色的雾气,从茂密的树叶缝里,以及灌木丛中涌了出来,浓得跟牛奶似的,向这对男女袭来。速度惊人,来不及作反应,已经被陷入了白色恐怖中。脑子迟钝点的,没准会以为自己得了急性白内障。
不过这白雾来的快,去的也迅速。不多时就散开了,这时那男子已经不见了,而黑裙女子头发衣服也都还在,骨架也都安好,只是全身的肉全都没了,包括刚吃下去的那些羊肉。特别要提出的是,她的骨头是黑色的,但想来不是因为中了毒,因为全身的骨胳都是黑的,颜色黑得还算自然,如同乌骨鸡一般。边上烤肉的火还在燃着,只是很小很弱,随时会熄灭掉的样子,架子上被大卸八块的羊,肉已经所剩无几,碎骨散得到处都是。而黑裙女子的骨架上,一点赘肉都没有,想来料理她的人刀功再好,也劈不出这么干净的骨头来,此中应该另有蹊跷。
这时东胜神洲的孙悟空还在闭目打坐,原本她跟这个黑裙女子的凶案是八杆子都打不到的,但因为另一位的介入,悟空不得不插手,另一位自然就是钟馗。因为在地府做事,职业的便利让小馗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黑裙女子的死讯。这黑裙女子叫邬晶晶,是个乌骨精,这边不得不强调一下,她不是乌骨鸡精,只是乌骨精,就是黑色骨头的妖精,至于为什么光凭黑色的骨头就能成精,这个问题虽然问得很玄妙,但不是本故事需要深入讨论的内容,所以请允许作者暂时搁置,视若无睹一下。
邬晶晶的名字取得很没创意,太本色,没准她对于自己所属的妖精类别,感觉也自豪,也未为可知。地府的信息公开也是分权限的,小馗只是个判官,所以能了解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当然他也可以想办法找权限高的套话,得线索,比如去跟孟婆套近乎,请她喝酒,但律己一向很严的小馗不想用这种办法,至少暂时。
钟馗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是个正面形象,但正如同蝙蝠过去由于谐音,一向被看成吉利的象征,但那长相实在太骇人,估计没人真的会打心眼里喜欢蝙蝠,钟馗的情况也差不太多。他自个也知道,平日里接触的那些玩意儿,在东胜神洲还是个禁忌,甚至都不能提它,只知道这玩意儿的发音是“哥……威……”,但事实上是不存在的,只是好早前的一些思想落后,文笔拙劣的传说罢了。
传说中,人亡故了,会变成“哥……威”,那妖死了之后呢?照理说,应该也会变成一缕,或一团玩意儿吧。邬晶晶死得不明不白,头顶上有股怨气弥漫,就如同一个人头上三尺顶着朵乌云一般,随时会下起只属于一个人的雷阵雨。这让她在队伍里显得很突出,小馗很容易就发现了她,在地府,邬晶晶身上是有肉的,当然也有衣服和头发。小馗查了生死簿,虽然正册上写着邬晶晶就在今日死,但副册上明明写着她还有十八年的阳寿,又副册他拿不到。碰到这种难以统一的死期,或者是抄写错误,地府一般就以枉死敷衍了事,因为错误本身,通常也会被当成是命运的偶然因素,而被地府官方加以承认。
钟馗朝邬晶晶走了过去,她没有被小馗的长相吓到,可能再胆小的,到了这儿来,胆量也会膨胀。小馗问了邬晶晶一些问题,很常规的那种,邬晶晶的回答也很简略,没多少信息量。小馗愣在那边,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每逢这种尴尬时刻,他会想到孙悟空,想到他如果面对如此情形,应该会很快想出解决之道吧。眼下他可以把邬晶晶带到上面去,两男一女共同解开谜题,但邬晶晶现在这种状态很遭人忌讳,上去后没准会在思维领域惹出轩然大波,蝴蝶效应来。另外一种选择,就是他单独上去,说服孙悟空,把邬晶晶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还是后一种吧,比较安全,也常规。小馗把神智还未恢复的秦广王关好之后,就匆匆钻到了地面上。此时还是白天,光线也很强烈,小馗钻上来没费多少工夫,可等眼睛适应这种亮度,倒是让他等了不少时辰。
悟空这时打坐也坐烦了,腿脚发麻,站起后对着大海撒了半泡尿,盐度适中,刹那间与海水混为一潭。正准备再接再励,一股作气把整泡尿撒完时,他发现不远处的一座石台上,有另一位毛发很盛,穿着红袍,相貌不敢恭维的男子,也在往海里撒尿,而且根据目测,该男子撒得要比悟空远一个身位。
这个男子自然就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小馗。悟空虽然打坐清心,但好胜心此时见缝插针般的又从胸口涌起,压都压不住。他决定要让小馗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尿发力!悟空吸一口真气,转一个小周天,然后全部猛灌到下体中,喷薄而出。小馗虽然也懂这套心法,但内力跟悟空相比差得太多。两道尿像光束一般射了出去,悟空的尿立马把小馗的尿甩在了后头,如果不是途中有一座新冒出来的五行山阻挡,以悟空十万八千里的尿速,一泡尿就射到了西天。小馗输了,但输得心服口服,内心对大圣的景仰又多了一分。
两人整束好裤子,在海水里洗了洗手,小馗跳到悟空的石台上,两人对视。
悟空:你不在下面好好呆着,上来干吗?
小馗深知悟空嘴上不饶人,反问道:你不在花果山好好呆着,一个人在这干吗?
悟空顿时被问烦了:一个人静静不可以啊?!
小馗:那我上来透口气,不可以吗?
悟空:可以……只要你别妨碍我一个人静静!
小馗:别的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一点,恕难从命!
悟空:看来你是故意要来扰我清修!
小馗:因为实在是没别的办法。
悟空:这世上有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
小馗:查一桩乌骨精的命案。
悟空:你没搞错吧,你是判官,查案是职责所在!
小馗:说来惭愧,当判官的查案,就是靠威吓逼供,装神弄鬼,在下算是有点良心和见识的,知道这些伎俩过时了,但又没有新办法和好头脑,所以才想到来劳烦大圣!
悟空的自尊心被满足了一下,表面上却是长吁短叹一阵,配合着海浪拍打声,倒是有那么一股子忧国忧民的风采,小馗一时间也搞不清楚大圣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悟空忧郁够了,停下来,转头看向小馗,抽了抽右嘴角,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说了句:我相信你的眼光和判断,小馗!
小馗又一次不知道对悟空的话,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大圣和小馗分别腾云驾雾,来到西牛贺洲的那片丛林中,寻找邬晶晶的骸骨。两人是分开飞行的,指不定在空中会遇到旧日好友和对头,相互介绍起来会觉得尴尬。那天云层很厚,小馗先一头扎下去,低空飞行,他的大胡子被风吹得乱窜,嘴里又吃到了很多根,甚是讨厌。
飞的速度再慢,地面上的景象也是一掠而过。这时大圣也从云端掠下来,从后面来到小馗的身边。
孙悟空:小馗,那乌骨精的骨头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