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就有了韵味,这是修炼,当然,更多的人是老而无味,那是没活明白。言说,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这话,不全对,前事不惑了,又有新惑生的,人,永在惑中,若不惑,不成了妖了?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住,说什么天命?命是啥?是性格,你生平的轨迹便是性格的演绎。老了,但你人情练达,所以能写文章,你又世事洞明,所以就有学问,然而宇宙之秘之命,确实无人能知,科学家还在那儿拍脑门儿呢!老而平常的人,最好三缄其口!
去旅游,进寺拜佛,见长老趺坐闭目,但他有慧眼,看破来者,洞察去者,一心了然,他已将佛经中“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的话,彻悟了,所以那长老能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了。小和尚双眼炯炯,却看见了红尘中饮食男女,于是说佛门清苦。是实话,也是浅话,又于是,小和尚只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了。有一古僧,说了一句传世的话:偷得半日闲。他是化外之人,本是闲人,但要用一偷字,可想尘世中的庸人了!世上的人,怎么活,都是忙得一塌糊涂,老了,你若活得聪明,便能闲了,不得闲,那是自忧自扰弄的。人过五十,就圆滑了,所以也就有了老而不死是为贼的说法,写作也就多玩了技巧,因为他有技巧,好汉不提当年勇,写作也忌这个,不明白这个,就真老糊涂了。工人做工,农民种地,作家写作,都是干活,文章写得好,就是活儿干得好,没有那么些个这这这、那那那的说道,那是玩玄虚,江湖上卖艺耍把式的,就凭个玄虚唬人。有人说,搞不了创作的人才写创作谈,其实这并不打紧,写创作谈毕竟是好事,就怕连这些也弄不了,只会教后人和自己用一个头脑思考,用一个肺去呼吸,仰天空嚎,充大瓣蒜,老到这个份上,就叫人腻味了。
活到老,学到老,老而富有阅历,更得读点书。庸人读钱,雅人读书,世外高人——和尚,读的是人。读透了人,也就看破了红尘,所以他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为酒色财气所惑,这才是真不惑。活在红尘中说不惑,是虚言,是佞语,是门面话。红尘是什么?就是饮食男女的那么点事,为了那点事,你活活像个孙子,但又无怨无悔,这就是人,所以说,人是苦虫其实心是贱虫、淫虫。还说读书,读了《聊斋》,你就知道了神鬼事原来是人事;读了《金瓶梅》,你才明白你就是红尘中的饮食男女,真没意思;读了《红楼梦》,才懂了人就活在太虚幻境中;读了《西游记》,便彻悟了妖神原是一家;读了《三国演义》,就不再为历史所惑,所谓的浩瀚史册,原来是独夫的相斫史;读了《东周列国志》,你若听见有人用孙子兵法解释先秦历史,就好像听见了狗放屁。终于想到,佛学是门精深的学问,是传统文化,而和尚,也多是深究佛学哲理的知识分子,于是问僧:人性本善还是本恶?僧说:人性本善,善即佛,所以人皆有佛性。僧又说,你试说人性一二。你说:读书、读人,皆见人之性恶,如何能说本善?僧说:恶是众生相,善是人之本,本末不能倒置呀!
谁问僧,你问僧。
僧是谁?僧就是你!
终了归一,去读《毛选》五卷,得一真理:阶级永存!善恶皆由阶级地位所定,不同阶级有不同的说法。懂得了凡事的“说法”,人到五十,就算没白活!
人老要心不老,心老了,是真老了,心不老不是老牛吃嫩草,而是创造。老了不等于成熟,只有创造使人成熟,成熟的人才是有魅力的人,尤其男人。从女人身上男人应该明白这个,不创造的女人,年轻时打扮了漂亮,老了再打扮就带了妖气。如一辈子只练了舌头,在古书中就被写为老虔婆,男人亦然,所以,老了的人必须话少。失去语言,是失去自我,自我是实体,而语言是表达这个实体内核变化的手段,但语言表达得过多,则是自我的泛化了。泛化的自我会影响他人,尤其是对着下一代的时候,往往遇到抵制或消极。这是因为,过去的时代消失了,作为载体的自我,还在无意识地张扬那个时代的观念,便显得格格不入了。于是,老了的人,往往使人不悦,他自己呢,也不悦。人老了,要老得高贵,那就是少说话,话少,你将永远赢得尊敬。而现实中的老人,大多正相反,他们忘了,人老,思想意识不能老,得跟进,得多读书,跟上社会才行,并且有一种大度,即:甘心自己的老,少指手画脚,不去做时代的绊脚石。
人的一切都在自己特有的时空中辉煌,才情、智能,甚至肉体的强健,尤其是包括才情和智能的写作,会引起世人的关注。而一旦时空消失,你存在的意义也就结束了,虽然活着,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后生们称你先生,确实是因你先生而已,先生的人必定先死,这是一定的。不明白这个,还妄想从后辈俊才身上抢夺关注,那无异是老妇捏着兰花指做少女状,细声出语,叫人恶心了。这样的人,多是才拙而心劣,但又不甘寂寞,时时欲求一逞,这就违背了自然法则,把下午当成了早晨!心态的越位必然是身心受创,不能寿终正寝。这样的人,年轻时不智,没有广读博览,打好才情的基础;老了时不智,恶意中伤后辈俊才,只为一逞;归总是一辈子不智,浑球儿一个。倘他能甘心于老,心境恬淡,还不失为一个称得上先生的先生。人在走出丛林后,是文明了,但在社会的丛林中,“丛林法则”依然被遵循,这就是对弱者的漠视。心智衰竭的老者也是弱者,你不安心于老,则是蠢物了。唐姆斯·穆勒说他没见过一个快乐的老人,这话对!但若老者想把快乐建立在践踏青春、诋毁后进上,则他一辈子是白活人了,也是自找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