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里闹鬼！
孔雀村像被扔了颗炸弹！
中国人迷信鬼神，外国人痴迷外星人，好象一个落后一个先进，其实都是些似人非人的东西。
好的传说是神话，坏的传说是话鬼，让人心惶惶。
见过鬼的何仙姑一说起当时的情形来，蒜头高昂，鸡胸一挺，使后面的罗锅鼓得天地明显。她左手插着腰杆，右手只将食指伸出，一边说一边指点，神叨叨的声音像坏了的喇叭，“它……会飞……现了一下身……连个踪迹迹都没了……”
老光棍周进仪说他听到过几次鬼叫，好象就是从渠东的玉米地里传来的，有时像女人哭有时像娃娃笑有时像猫头鹰叫，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让风吹的飘来飘去。
还有人证明某日某时真真切切地见过鬼。
听的人不管信不信，也开始照样传播，或者再发挥一下，使鬼更加神乎其神。
于是，鬼进孔雀村，玉米地里闹鬼，鬼事越传越邪乎。至于鬼什么样，众说纷纭，7788的，总之，吓人。
也有人置疑，“真的吗？”
“鬼知道！”
“听说，世上最邪乎的，就是女鬼了！”
（一）
麦子收割后，套种的一排排玉米成为田地的主角。
有些被毛毛虫蚕食过的玉米叶，惨不忍睹，最可怜的长叶，只剩下啃不动的主叶脉，游丝一样的支棱。
但是经过喷洒农药，埋施化肥，淌水灌溉，这些默默承受的生命，竟然神奇的修复了创伤，又生机勃勃的伸展新的叶了。根在足够的空间里舒展，再加上村民精心经意地照料，叶子呼啦呼啦地迎风狂长。
杂草也伺机猖狂，窃取着他人的养分，不自觉的同玉米抢着生存发展。枯黄的麦茬就被高高矮矮的绿色掩埋了。
玉米地，丛林。
玉米沟的草只剩下三行就拔完了，但是12岁的小兵早已开了小差，磨磨蹭蹭地既不拔草也不挪窝。
“你不好好干活，小心鬼看见了，找你麻烦！”小倩的吓唬并没有起到作用。她只好压住肚子里的火，边拔玉米跟前的草，边想方设法地继续劝诱，“小兵，剩下的，你只要拔一行，回家的时候我就给你买冰棍。”
小兵犹犹豫豫地想了想，扔下手里的草棍，虽然没说话，但是已经开始付以行动。一只黑底红斑点的瓢虫借机开溜了。
为了调动小兵的积极性，小倩找话题和他聊天。
“你们班有没有写情书的？”
“咋没有？黄珊给刘成用F4的信纸写了整整4页呢！”
小倩忍不住在心里笑，农村小孩也这么早熟，才小学毕业就蠢蠢欲动，便接着问，“你看见了？”
“能让我看见？还不是李子那个现眼的给偷看的！”
“黄珊好看吗？”
“难看死了，跟个妖精似的！那天照毕业像，脸上涂得金金的，还画眼影抹口红，贱飕飕的！”
“哈哈哈……”
小倩知道小兵喜欢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动画片，打仗的武侠的电影，飞机大炮导弹之类的，就顺势专找这些说。从前还没什么感觉，也就今年，弟弟的话变得特别多，神采飞扬的言行举止里颇含吹牛的气势。
小兵的那行玉米草拔完了，他却没有跑，蹲在地里用手刨老鼠仓。
小倩明白他是惦记着她的承诺呢！也好，如果剩下她一个人，还怪吓人的。
高高挺立的玉米，舞动着长长的叶子，在风中忙不迭地迎来送去，发出哗哗地笑声，好象巴望着一头灰土土的碎花都能相上亲。
到处是随风变幻的绿影，到处是随风回应的声响，人被毫不客气的淹没了。
“姐！”小兵忽然看见一条白影“唰刷”地闪进玉米丛中，“姐，快看！”
小倩的确看到飘忽忽的一道白，在合拢的玉米叶中猝然消失。但定神再看，晃动的绿色里，却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她自我安慰，“啥也没有嘛！”
“我看见鬼了！姐，真的！”
“世界上哪有鬼，都是人凭空想象的，不要大惊小怪自己吓唬自己！剩半行我们就回家了，你再等等嘛！”
小兵望着刚才出现白影的地方，搔了搔头，眨了眨眼，也无心深究，继续跪在地上，决心把老鼠的老窝端掉。
其实小倩也满腹疑惑，老觉得确实有什么隐藏在周围，手虽然不停的拔着草，眼睛却还时不时的留神向前后左右瞄一两下。
“难道真有鬼？”玉米叶子在风中毫不间歇的欲动欲静，总引得一颗心上跳下晃。
没有人的声音，空旷旷的风，鬼鬼祟祟，有时像一阵嘈杂的胡说八道，有时像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语，有时像一串嘲弄的哄堂大笑，有时像一段严肃的争论商讨，这些声响缺乏节奏，混乱的穿来往去。
揪掉最后几根草，小倩长出一口气，抹掉额头的汗水，不耐烦地喊小兵：“回家！”
“再等一等吧？我快挖出来了！”
“反正我要回家！”小倩边说边往田埂上走。
小兵只好跟了上来，噌噌几步就撵到小倩身边，“我去买冰棍！”
看弟弟拿了钱一溜小跑的窜上渠坝，蹦蹦跳跳地像一匹小马驹，走出玉米地的小倩也释放了一直盘踞在心头的忐忑。缺少人气的地方真像是有鬼气。
小兵跑着跑着，在半道上忽然急刹车。他猫着腰，在地上看了半天，又腾腾地跑了回来，脸色煞白，紧张地喊，“姐，我发现了好多血！”
顺着小兵指得地方，小倩跑过去一看，果然是一滩一滩的血，还没有完全沁住呢！再仔细查看就发现，血迹是从林冲田里来的。小兵要跑过去追究，小倩一把拉住，“不买冰棍就把钱还我！”
小兵跑了，小倩寻思，“怎么回事？真闹鬼了？”她是没胆量去探个究竟，先回家再说吧。
桥头的商店门前聚了一堆人，各个伸长着鸭脖子，嘴里3456的，东指西点，一致向村东头看齐。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吗？”小倩想起玉米地里的白影子，“是谁又遇见鬼了？”
小兵举着冰棍回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好象林冲的媳妇被人打了！”
“咋回事？”
“不知道！”
远远地，就看到村东头林冲家的墙根旁，围着一伙人。
正是晌午，太阳直直地照射，火辣辣地，哪儿的影子都晒得可怜巴巴。
平日的这时，鬼影都难瞧见一个。
是人都好事？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平安无事，但又渴望生活里起点波澜。当然出事的最好是别人，这样就可以不伤毫发轻松惬意地，看看事故凑凑热闹满足好奇心。这村子不知又要沸沸洋洋地上演一出什么闹剧了。
快到家的时候，一个不认识的老头，东张西望，他拦住小倩问：“哪是你们队长家？”
“我家。”小倩打量了几眼老头，看到他的身上也有血迹，琢磨着八成跟玉米地的血有关。
周新刚从公社开会回来，乡上让挨家挨户宣传德援植树项目，发了几叠资料，要好好看一看，到时候好给村民们讲。人一上年岁，眼就不好使了，非得戴上花镜子。
“爸，有人找！”
“你就是队长？我给你反映个事——你们村上林冲的媳妇让林峰用锨砍了。要不是我看见了，那个媳妇怕就毙了。你是村长，赶快去看看咋处理！太无法无天了，把人往死里整，血胡得从头上往下淌！”
“你是——”
“我是五队的，从那儿过的时候，老远就看见地上血乎拉拉地爬着个人，跑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个事！——简直是太没有人性了！”
周新摘掉花镜，嘱咐小倩把资料放好，赶紧跟着老头出去，“今天多亏你了！到底是咋回事，你知道吗？”
“那个媳妇光是个哭，眼泪也淌血也淌的，我就连忙给扶了回去。我给你打个招呼，你是队长，看看事情该咋办？”
“不管咋说人要紧，先送医院再说！”周新实在想不出这两个人怎么会打起架来，要说起来还是小叔子和嫂子呢！为田里的事吧，林峰渠那边又没有田！那还会为啥事呢？
林冲家的门里门外已经站满了人，看到周新来了，都涌了上来。林冲的三个孩子哭哭啼啼的扑了过来，最小的三羔抱住周新的腿，鼻涕眼泪地呜咽说，“老爷爷，我妈让坏人打了，你要把他抓起来，打死！”
“队长！你说是不是打110呢？”老布鞋的婆姨穆桂英瞪着狠狠描画过的熊猫眼，大大咧咧地喊，“贼别咱的简直是畜生，把人往死呢砍呢！”
“林冲呢？”
“贩麦柴去了，不在家！”
周新没再吭声，抱起三羔，掀开门帘子钻进屋。
严翠花瘫在床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还浸着片片花花的血渍。头上刚缠的白纱布被血染透了，听到人说周新来了，勉强撑开眼睛，灰白的嘴唇只见哆嗦，却说不出话来。
“你们几个赶紧给找身干净衣服给换上，先送医院！”周新转身又对严翠花说，“啥也别想先看病！”
周新出去问其他人，林冲家里还有谁在，黄毛说严翠花的妈刚才撵着找刘秀英算帐去了，“你去叫回来，就说先送人去医院。我去羊渠口找林有理！穆桂英，你们几个把家里给操心一下！”
周新骑上摩托车，先到出事的田里看了看。
玉米疯疯实实地迎风招摇，各个都一人多高，遮遮掩掩的，田里发生啥事估计也没人能看见。田头淌水的渠口有一坑水，漂浮着血，周围的地上玉米上也染着血，脚印子乱七八糟，就近的好几棵玉米，折的折倒的倒。
周新只把大致情况说了说，至于两个人为什么打起来，他提都没提。林有理听完以后也没吱声，眯着眼睛闷了一阵。
方淑琴一听可傻了眼，两手拍着大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道：“你说说这是咋回事？我们一家子究竟干了啥缺德事了？闺女到现在还呆呆的，我那天让牛踢了刚好，媳妇又让人打了……”
林有理瞪了一眼老婆，“先倒点水！你收拾收拾赶快过去——啥也先别说！听清了么！”
方淑琴走后，林有理才问：“林峰呢？”
“都说吓得躲起来了。刘秀英正找着呢。”
“我们老三婆姨汉子可是两个日赖狲，”林有理把茶杯往周新跟前放了放，“先喝点水。你说这个事咋办？”
“这是你们哥俩的事，又守着一个庄子，最好还是能商量着解决——不过这要看人伤得到底咋样了！”
“哎！这个事呀，不好办！我们媳妇别妈也在呢，老三又难缠——林冲回来了我得安顿安顿。”
周新晓得林有理是个城府深的人，所以呆了一会儿就借口有事走了。
吃完午饭，小倩去自留地摘梅豆，一路上就看见人都三三两两的聚在荫凉处嘀嘀咕咕的。迎面走来的一个女人，走路袅袅婷婷，觉得很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几乎是擦肩而过，女人嘴角的一粒黑痣，让她忽然想起是美燕！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果然是往周中林家去了。在印象里，美燕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可惜二十岁那年被人强奸了，周中林拿了那家的一千块钱就私了了。小倩心头凛然一惊，美燕的事好象就是在玉米田里发生的！
回到家，屋里只剩下小兵在看葫芦兄弟。
“妈呢？”
“去姨妈家拿衣服了。”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挨着房顶碾过，小兵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三五步就冲进院子，仰着头朝天上看。
这几天不知咋回事，老有飞机在天上盘旋，飞得低低的。
“姐，又一架飞机！”
“怕是本。拉登吧？”
“他敢来我们中国，我一个跟踪导弹就消灭了！”
摩托车在大门口熄火了，院里的两只大白鹅嘎嘎的惊叫，小兵飞跑出去一看，不是周新，就迟疑地放慢了开门的速度。
“你爸爸在么？”
“不在！”
吴怀理犹豫了，进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你妈呢？”
小倩听出是小丽爸爸的声音，从屋里连忙出来，“吴叔叔，先进来。我爸爸可能也就快回来了！”
“别忙了，我来是想打听个事。你们队上最近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女人？”
小倩把茶水端来，问：“怎么了，吴叔叔？”
“唉！还不是小丽姐姐，越来越不行了，又开始到处疯跑，把人害的！”
“好象没有。这几天我天天都出去拔玉米沟里的草，没见也没听谁说看见过。”
吴怀理吹了吹茶叶沫，喝了一口水，正想接着往下说，听见又有人进来，也就不吱声继续喝水了。
“你爸爸呢？”是苏庆。
“还没回来呢。”
“你爸爸回来，你给说一声，就说零件我都买好了，别忘了！”苏庆急匆匆地出去走了。
“他找你爸爸干啥呢？”
“买了个旧收割机，让我爸爸给修呢。”
“小丽说你考上了，天天都怨我不让别上高中呢。考了个干啥的？”
“历史系。”
“啥？那是出来干啥的？”
“可能是当老师吧。”
“噢。”吴怀理把一杯水喝完，就站起来要走，“我就不等了。你爸爸回来，你让他给留心问一下。”
女人真得离不开男人和孩子吗？即使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她。一个好好的女人，结了婚生了孩子却被折磨疯了，是把婚姻看得太重，还是太死心眼？小倩曾经隐约听小丽说过，她姐夫在外面有女人，老打她姐姐逼着离婚。
今天的《娱乐报道》里没有一个喜欢的明星，从头到尾都是无聊的八卦。现今的时尚都花花的，花心的爱情，花里胡哨的服装，花一样因风抽搐的舞蹈。音乐的节奏摸棱两可，旋律近于无病呻吟。演员演戏演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太多节目让人看得不知道在看什么，屏幕上到处是鬼怪妖孽。
新闻联播倒是正经八百的报道。可是太正统的东西，往往是为政权服务的，就像历史中记载的正史，渗透着政治，淡漠了人性。
该做晚饭了。
小倩和面准备烙饼煮稀饭。她一直觉得锅台是女人的悲哀。当什么事变成了理所当然必须应该，就剩下责任了，哪还能寻出情趣。像做饭的多为女人，可大厨师都是男性。裁缝以女性居多，可著名时装设计师几乎都是男的。没有趣味，当然出不了彩。农村的女人，不但得和男人一样要干地里的活，回到家，还要做饭操心鸡猪牲口，可以说里里外外都要出手。有心的男人还体谅的帮把手，没心没肺地不但不管还动不动找茬。总之，农村女人活得实在是辛苦。
把揉好的面用擀杖碾得薄薄的，抹上油，撒点葱花沫和盐，卷好再碾开，放在锅里一烙，又有层次又酥脆。多次实践的成果，让人挺有成就感的。
“你爸爸还没回来呢？当了个队长就以为是国家主席，一出门就认不得回家的路！”
“妈，衣服做好了？”
“做得有点宽，还得拾掇拾掇。”王萍坐在床沿上，摊开手里的鞋帮子，拔下针，把顶针箍好，接着围剩下的鞋蔓，“一晌午，你和小兵拔草的时候，好啥也没听到？”
“玉米叶子唰唰的响得慎人呢，能听到啥呀！妈，刚才吴怀理来了，找小丽的姐姐。”
“是不是病又犯了？唉！女人呀，一有了娃娃，走到哪里都得扯心，想都想疯了！你看严翠花的那三个娃娃，在大路上哭得眼泪婆娑的，见人就告，说别妈让坏人打了——”王萍说不下去了，最后那几个字都拖了哭音。
小倩头一回这么清晰地注意到妈妈的感情用事。想起高考的那些天妈妈跑前跑后的，心里不禁也湿润了。天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心肠，为孩子操心，而只要儿女一点点的回应就高兴地不得了。她认认真真地烙着饼，想到自己长大了，也将要离开家去寻找新的生活，能为父母做事的时间越来越少。
“你爸爸这个人……”
只要是数落爸爸，妈妈就显出更年期的症状，絮絮叨叨的。开始小倩还当真的听，听多了才发现，这种唠叨表面上像是气愤地发泄，可爸爸一回来就不着痕迹的转折成了关切了。唉，女人的唠叨，可能也是一种抒发情感的方式吧。
周新就回来了。
小倩感觉好多次都是这样——妈妈正发着牢骚，爸爸就回来了。平实的生活里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像她的爸爸妈妈。
“中午饭吃了么？小倩，把烙好的饼给你爸端上来。”
“我能让自己饿到这活活呢！去老翁家收水费，吃了一碗鸡肉面。”
“我当你一直在羊渠口呢！”
“没有么！”
“林峰不是让派出所抓了去了？”
“那可能是林有理给林冲安顿的。刘秀英和林有忠那可是两个日把叉的，翻脸就变。林有理能不防着？”
“林冲也不是个囊孙的！和媳妇两个人好是好呢，从来都还没听说打过锤骂过仗，能让他大舌头白打了？”
“这个事当时又没有人看见，到底咋回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就看严翠花咋说了——恐怕没那么简单！”
“傻孙做得傻事！那年把老面鱼的媳妇吓得天天晚上都不敢一个人在家睡，最后让老面鱼回来给打了一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