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蹈回来以后一直在寝室里待着,不想说话不想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冯荫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怨恨。好不容易才睡着,后半夜又醒了。她害怕翻来翻去影响别人,干脆轻轻地下了床,披了衣服到阳台上去。
风还是很大,但是月亮出来了,皎洁明亮。安静的校园仿佛融化在月光里,楼底下院子的大树随着风哗哗地摇摆,冷淡的路灯底下,一地的落叶翻飞。蹈蹈抱紧自己,安静地站了很久。
早上家竹起来的时候,发现蹈蹈合衣趴在桌上,赶紧把她摇醒。蹈蹈迷糊睁开眼睛,冲家竹微笑了一下:“天亮了吗?”家竹摸了摸她的额头,埋怨说:“你这个老发烧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保养,趴这里趴多久了?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寒气多重啊。”蹈蹈站起身来扭扭腰:“哎呀,麻掉了。”她抓着家竹的胳膊,笑着说:“真糟糕,你扶我一下,腿全麻了。”然后龇牙咧嘴地活动脚丫子。家竹笑:“谁让你趴这里啊,好好的床不去睡,非要自己找罪受。”
其他女孩子都纷纷起床了,三戒一边梳头发一边问:“蹈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半夜就起床了?我觉得床一直晃。”四戒说:“是蹈蹈吗?半夜我听见门响,还以为谁上厕所呢。”家竹端详蹈蹈:“半夜就起来了吗?干什么去了?”蹈蹈笑:“哪里是半夜啊,是4点多钟,睡不着哪。”她回头看其他人,俏皮地笑:“哼哼,我挨个捏你们的脸蛋了,你们就没有一点感觉吗?”四戒笑骂:“这个该死的家伙,要是谁忽然醒了,不要给你吓死了。”蹈蹈放开家竹的手:“好了,我可以动了。”家竹仔细地看她,蹈蹈转过眼睛去躲开了。
上午蹈蹈有课,她抱了书本去教室,一路上还是蔫蔫的,家竹从后面跑步赶上她,搂住她的胳膊问:“蹈蹈,怎么了?昨天晚上回来就怪怪的,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蹈蹈咬咬嘴唇:“家竹,我的工作丢了。”家竹吃了一惊,连忙拉她往另外的路上走,蹈蹈说:“唉,我还有课呢。”家竹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赶紧跟我说清楚,一堂课不上也不算什么。”
她们跑到开阔的草地上坐着,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地照着金黄的枯草,蹈蹈一下一下的揪着身边的草根,一直撅着嘴,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家竹。家竹气得站起来,走了好几圈才坐下来:“太过分了!”她也咬着嘴唇生闷气,好一会儿才说:“你赶紧去给那个制片打电话吧,问问他们昨天试冯荫的感觉如何!”
蹈蹈摇头:“还有什么好问的,明摆着是没戏了,再去问白让人笑话没有进退。”家竹转头看她,搂住她的肩膀说:“蹈蹈,你要是难受就发泄出来,不要憋着。”
蹈蹈抬头凄惶地笑笑:“真奇怪,以前碰到一点小事就掉眼泪,现在真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反而哭不出来了,光觉得眼睛酸。”家竹听了这话,撑不住先红了眼圈,她转头掩饰地擦掉,蹈蹈把脑袋靠到家竹肩膀上:“你不要这样,别逗我哭了。”家竹转过脑袋来,轻声说:“我觉得还是该去问问,我觉得那个制片的话还是留了余地的,你不去问制片,好歹也问问导演啊。”蹈蹈低头想了想,点点头。
下午蹈蹈去演播室录节目,前两天宋老师就跟她打了招呼,今天会带小师妹来实习,所以蹈蹈虽然万分倦怠,还是不得不去打起精神来应付。
一进演播室她就看见冯荫,冯荫正微笑着和宋老师说话。宋老师回头看见蹈蹈,脸上神色很不自然,连忙地站起来走到蹈蹈面前:“啊,蹈蹈,你来了。”蹈蹈心里明白,她冷冷地看着冯荫,没有说话。
冯荫平静地把桌上的纸张折叠起来,走到宋老师身边说:“宋老师,那我先走了。”说完就昂首阔步地走了,并没有看蹈蹈一眼。
宋老师还是在那里尴尬地搓手:“啊,蹈蹈,今天要不就不录了,选的那个苗子今天生病了来不了,你看你明天……”
“宋老师,”蹈蹈打断他,“冯荫来干什么?”
宋老师看了看她的脸色,局促地说:“冯荫让我签一个评定表,是电视台让签的,好像……”他又端详蹈蹈的神气,半天才犹豫地说:“好像,电视台要和冯荫签合同。”
蹈蹈皱着眉头看着他,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已经煞白,慌得宋老师赶紧端了杯热水给她,又拉把椅子按她坐下。蹈蹈端着杯子克制着自己,低头没有说话。宋老师低声说:“蹈蹈,你也不要太难受。冯荫的爸爸……”他欲言又止,咳嗽了一声才接着说:“有些事情不是光看自己的,社会大环境就是这样,你也要想通。”他说了这些话,觉得尴尬,自己也端杯子使劲喝了一口,又说:“只能说电视台这个机会确实太好了,这么好的机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这个,这个……”
“你不用再说了。”蹈蹈放下杯子,并没有抬起头来,“我想借电话打一下。”
宋老师赶紧把电话机推过来,自己踱步走到外间去。蹈蹈拿了话筒,抑制住心里翻滚的情绪,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拨电话给副导演。副导演听到是蹈蹈,在电话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蹈蹈,你知道了吗?”蹈蹈嗯了一声。副导演叹了一声:“唉,这事情变成这样,我也没有想到,本来……唉。”蹈蹈问:“冯荫的表现比我好吗?”副导演说:“蹈蹈,我觉得你非常优秀,冯荫的表现嘛,也算不过不失,如果她表现得很差,我还能说几句,但是,唉,很难说。”
蹈蹈点头,然后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副导演说:“好像是,台领导放话了,张制片也难做。”蹈蹈说:“嗯,我都懂得。”然后她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沉默,副导演说:“蹈蹈,你也别难受,你有能力不要怕,唉,以后有事情就吱声!”蹈蹈客气了一下,放了电话。
她沉默地把电话推回原来的位子,又沉默地走到外间,跟宋老师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宋老师喊住她:“蹈蹈,别这样!机会还是有的,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是第一个推荐你。”蹈蹈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到了外面被太阳一照,蹈蹈觉得眩晕,她扶住柱子站了一会儿才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是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推也推不掉,咽也咽不下,就那么哽着,让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秘密花园。她蹲下来看湖水淙淙地流着,闻到冬青树散发的清冷味道,泪珠一个接一个地奔跑出来,从她的眼泪里滑落到脸颊上又掉到地上。蹈蹈抱着膝盖蹲着,觉得心疼得厉害,简直无法直起腰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何其带她来秘密花园的情景,那么遥远不可追忆,仿佛时间过去了好多年,仿佛自己已经跳脱出来看那个傻姑娘,蹈蹈想:真傻啊,还以为那时候就很伤心了呢。
天色很暗的时候蹈蹈才走回寝室,她一个人冷静了这么久,觉得情绪已经调整到可以见家竹的地步了。到了宿舍楼下,远远地看到大树在楼底下踱步,蹈蹈赶紧退到一边,她不想见大树,不想再跟大树解释,不想再让大树用那样忧伤担心的眼睛看自己,她这个时候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要听任何人说同情的话,因为随便一句话都能再次勾引她汹涌的泪水,她不想再哭了。
蹈蹈好不容易跟着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混上了楼。到了寝室,果然看见家竹一个人在等她。
家竹一见她就站起来,端详她的脸色,蹈蹈苦笑着说:“家竹,不要这样。”她摇头说:“没有希望了。她要和电视台签合同了。”
家竹愁眉苦脸地看她,轻声喊:“蹈蹈!”蹈蹈摆手:“不要安慰我了,我都知道。”她深深呼吸一下,拉住家竹的胳膊摇了摇:“好家竹,我都知道!”蹈蹈害怕看家竹的目光,她转头去看窗外,轻声说:“不要这样看我呀,失去一个工作也不是世界末日是不是?以后机会大把呢。”她转头轻笑:“你这样看我又想让我哭吗?”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有点哽咽,蹈蹈扯了嘴角使劲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