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与红拂二人摸索着终于下了山,又走了半个时辰的平路,终于走到一个稍微有点人气的小村庄。村里的老人见他们浑身草泥,衣衫褴褛,又是从山林的方向而来,大为吃惊:“你们……你们两个娃,居然是从山上下来的?”
无情上前一步,道:“老人家,你知道琼华仙地怎么去吗?”
老人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山里啊,有怪物,吓得村里的年轻人都逃到附近的元仙镇去了。我年纪大了,跑不动喽,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唯有等死的份儿喽……”无情退后几步,悄悄对红拂说:“这老人家有点糊涂,我们找其它人问问吧。”然后向老人微微躬身,道:“谢谢你了,老人家。”说完,拉起红拂便走。
在村子里逛了两转,十处田舍倒有八九处是空的,此时已斜阳西下,太阳的余辉洒在空荡荡的村落里,不见炊烟袅袅的温馨景象,只有池塘水涸,荼蘼花败,竹似干柴,满路茸茸蒿艾。红拂见好好一条村子,因为那穷奇兽冷落到如此境地,怒由心生,再一想方才那老人家,是真的只能在此处等死了,不禁眼圈微红,她拉拉无情的袖子,道:“我还有两个野果子,不如给那老人家送去吧。”
无情想了想,也不点头也不说话,只一转身往回走,红拂跟了上去。再走到老人的门前,老人正蹲在地上抽旱烟,吧嗒吧嗒地嘴里却吐不出烟来,只是在干咂嘴而已。红拂将果子递到老人面前,轻声道:“老人家,你吃吧。”
老人仰起满是褶皱的脸,摆摆手,呵呵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是快要入土的人了,不要浪费食物,留着你们填饱肚子,才有脚力赶路啊。”
无情上前道:“老人家,你知道元仙镇离这儿有多远吗?”
“知道,知道,脚程快的话,两天就能到了。”老人边说边往东边一指。
“谢谢。”无情这次郑重地向老人鞠了一躬,转身便往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红拂在原地愣了片刻,看看无情,又看看老人,最终强忍着泪水,将果子放在老人身边,拨腿向无情追去。
晚上,两人在一间空置的破屋子里歇息,屋顶上的茅草早就被吹得七零八落,无情嘴里嚼着一根禾草,手枕着头,穿过屋顶的破洞凝视着星空。红拂坐在火堆旁边,半响,突然说道:“为什么我们不帮帮那老人家。”
无情把禾草吐出来,冷哼一声,道:“你明知道没有办法,别在那儿假惺惺的装什么伟人,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救别人?”
红拂被无情这番话一激,腾地弹起来,只说了一个“你……”字,又被无情打断道:“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我们,只有你和我,我们只是搭伴而已。以后想做好人自己做去,可别扯上我。”说完,无情一个翻身,背向着红拂,自顾自地睡觉。
红拂被他气得无言可对,一脚踢起地上的禾草,低头冲出屋子,没有方向地狂奔,直跑到接不上气了,才倚着一棵快要倒的大树大哭起来。失去亲人的痛苦,无人体谅的孤独,冷漠无情的现实,此刻都紧紧缠绕着一颗原本天真烂漫的少女心。她知道,其实无情是对的,她正因自身难保才与无情搭伴上路,哪里还有能力去照顾一个濒临死亡的老人家呢。只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无情那种将真相直接粗暴讲出来的方式而已,难道真的是自己虚伪吗?红拂有些想不通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红拂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抬头望向夜空。昨夜空中还有一轮皎月高挂,今晚却阴阴沉沉,只有寥寥几颗星星,还在顽强地闪着点点微光。她决定回去,但不能向无情道歉,不能让那家伙得了意,以后加倍地欺负她,但是她还是得回去,现实摆在眼前,她别无选择。
等红拂一步一蹭地回到破房,发现火堆还没灭,但屋里早已没了无情的身影。心里不禁一急,想:这个冷血的无情,居然丢下我自己走了!红拂转身冲出屋外,只见四周静悄悄黑漆漆的,恨得直跺脚,骂道:“死无情!贱无情!总有一天你会尝到被人抛弃的滋味!”一边想,现在怎么办呢,自己一个人如何才能上到琼华仙地?
左思右想没有办法,红拂唯有尝试着去找白天见到的老人家,其实也是因为置身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子里,她感到害怕。借住微弱的星光,红拂寻到老人的屋前,只见房门虚掩着,里面同样是乌灯瞎火,红拂咽了咽口水,朝里喊道:“老人家,你在吗?”
屋里没有任何反应,红拂有点疑惑地走近一点,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反应。一阵冷风从脊背后面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唯有壮着胆子向屋门走去。就在手快碰到屋门的时候,突然“吱呀”一声,一个黑影从门里钻出来,吓得红拂跳起来,尖叫一声。那黑影也被唬了一跳,道:“你还真喜欢瞎叫唤。”
红拂心中大惑,定睛一看,那瘦小的黑影,不是无情是谁。想起刚刚的经过,红拂又气又急,道:“你……你……你在这儿干什么!”
无情低头沉默了片刻,拿起靠在屋墙上的两把泥耙,递给红拂一把,“走吧。”
“去哪里啊?”红拂问。
“去后面挖个坑。”
“挖坑?干嘛啊?”红拂仍是不明白,但心中已隐隐有些不详之感。
“他死了,刚刚。”无情不再多言,拿起泥耙便走。红拂呆在原地,泪珠终于一颗颗滚落下来。这就是老人早已预料到的结局,没有牵绊,没有拖累,赤条条地来,也赤条条地走了,对于老人来讲,也许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两人合力将老人掩埋了,一个小小的土坟,前面插着一块木牌,因为不知道老人的名字,所以只是一块无字的木碑而已,做完这些,天空已经微白发亮。无情将老人没来得及吃的两个果子,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坟前,恭敬地叩了三个头,磕完头,无情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泥土。红拂一直在旁默默地看着,此时朝阳从地平线后露出小半边脸来,温暖的光辉投在无情的脸上、身上,反射出一圈淡淡的金光,这一刻的无情,仿佛突然间长高了许多。红拂揉了揉眼睛,再看,无情站在自己面前,仍是之前的身材神情,心里不由得微微疑惑,同时也有一丝莫名的温柔慢慢化开。
无情说句“走吧”,迎着朝阳的方向迈步走去,红拂随后跟来,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老人家的屋里?”
“不为什么。”无情面无表情。
“切,明明关心却装作不关心也是一种虚伪好不好。”红拂用揶揄的语气说道。
无情却不搭话,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凡人实在太脆弱了,要想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必须脱胎换骨,那琼华仙地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去定了!”
红拂呆呆地望着无情的背影,喷薄而出的朝阳,以不可阻挡之势,冉冉升上半空,耀眼的光芒刺得红拂不得不举起手来遮挡,嘴里喊道:“你就不能等等我啊,无情无义的家伙!”,边说,一边朝太阳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