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华伯下南洋了,那间红砖砌成的房屋挂满了昶炀的画。门外吊一个灯笼,灯笼下面挂着一个小吊牌,用红墨水写着“红画坊”三个字。微风拂来,吊牌轻轻摇曳。
望着迎风摇摆的灯笼和牌子,昶炀的目光里浮起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在红画坊里给死去的人们画遗像,顺便写些门联或替人代书。但红画坊的生意不算太好,勉勉强强刚好补贴生活。
这一夜,台风又兼密雨,整个画坊只有昶炀一人。
大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上门的客人寥寥无几。
突然,雨中闯进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少女看到红画坊里陈列的遗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昶炀抬头一看,竟是那天黄昏在海边遇到的少女!
女孩朝他尴尬地笑笑,拍了拍身上的水,转身望着窗外的天空。她对他似乎毫无印象,似乎早就把他们曾经有过的邂逅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天的画面。
昶炀站在女孩身边,凝视天空:“雨很大,没这么快停,你先进来歇会吧。”
那一刹那,他们四目相对,转而,女孩低下头去,大约觉得如此的闯入过于冒失。她像日本人那样欠了欠身,退出画坊,踩进泥水四溅的大路上。
昶炀恍过神追出画坊,女孩已经上了一辆人力黄包车。
黄包车的影子越走越远,昶炀站在瓢泼的雨雾里,久久地目送着女孩的离去,但他心口空穴来风地一阵抽痛,仿佛视线真是一根无形的线,一端系在他的心上,另一端牵在女孩的背影里。
突然,女孩回头眺望那间画坊。
她在回望他么?
心底不觉涌起一阵感激,他嘴边勾起一丝淡淡的蜜意。
那些日子,每当清晨睁开眼来,他的脑海里便充满了女孩的每一个神情。微笑、生气、抑或惊慌失措。他骑着陈旧生锈的车子在钟宅湾、学校、红画坊、鼓浪屿间奔走,吱嘎吱嘎,却欢欣雀跃。
他分不清那些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想起她,总会心跳加快,那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令他窒息。
但一连十几天,他没再见到那个女孩。
画画的时候,他走神了。
画中人物的眼睛竟然聚光在了两个点上,仿佛学富五车的女学究得了严重的散光。
一连很多天,他一幅画也没有卖出去,这样下去会坐吃山空。
“红颜祸水!”
他一面怨艾,一面将画笔甩在地上。站起来,狠狠地朝着破车踢了一脚,车子倒了下去,空留后车轮倾斜着就像陈厝永不停转的水车那样悬空打转。
母亲从船舱外闻声赶来。
昶炀低着头,俯身扛起那辆弱不禁风的脚踏车,从石阶走下了渔船。
“去哪呀,阿炀?”
“买药。”
语气里带着几分厌烦和抵触,母亲咬紧唇,愣愣地站在大船的甲板上,无声地淌下了泪。
夏天走了,昶炀再没遇到女孩。秋天来了,昶炀依旧没遇到女孩。终于,他也不再去找寻女孩,不再奢望偶遇。然而他忘不了她。痛苦折磨着他,贫穷困扰着他。大概是老天在拿他开玩笑。
母亲的预言大概是真的吧,只有等到他的画陈列在属于自己的展览室的那天,幸福才会真正降临。
他必须对她死心。
因此,他渐渐地把她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