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过一座岛城，
没看过你的眼神，
我偷了上帝的葡萄，
等待你带我逃跑
……
海鸥掀起涛声阵阵，
白鹭撒播星光点点，
飞过汪洋飞出天际，
外面的世界总是美好
……”
没有鸟语和风声的午后，大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同学们都早早地各回各的家，教室里只有昶炀一人。他专心致志地在画板前临摹一幅人体画。只是突然，他听到这样的一首歌，歌声和旋律是那么的熟悉。
手中的笔突然停了下来，他细细地倾听，另一只手在纸上点着拍子，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哼起来。哼唱着，铅笔又继续在纸上飞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歌声停了下来，但昶炀的哼唱并没有停止，他一边画着，一边哼着，几乎忘了饥肠正在辘辘作响。
“昶炀……”
这声音，很轻很轻，在他的耳边念响，却带着一点点不确信。
一模一样的声音曾在他的梦里反复出现过，梦里它念着他的名字微笑，他曾多么渴盼声音的主人可以出现……
此刻，她真的出现了吗？
昶炀缓缓回过头。
声音的主人上松下紧地扎着两道马尾辫，辫梢垂在胸前，宛若两道慵懒惺忪的流苏。但是念着他的名字的女孩，竟然是——
她曾在风中追逐他的画……
她曾在雨中闯入他的作坊……
她曾坐在离去的黄包车上回头看他……
同样是清澈透明的肌肤，同样是白衣黑裙，只是原本披散的长发用蓝色丝带扎成了两束长辫子垂在胸前。
此刻恍然——
真的是她！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呆呆的凝视着少女。
一连七十九天，他再没见到女孩。他数着天数，以为自己可以对她死心，然后忘掉她。直到她不再天天出现在他的梦境里，这样反倒很好。
但是她竟然出现了，偏在他毫无防备时……
少女对他微笑。他的大脑一阵嗡鸣，恍若一道犀利的白光刺入脑海，打开了回忆的门，而这道莫名的光令他的大脑瞬间泛空，仿佛失忆。
“啪嗒——”
铅笔落在地上，笔尖撞断迸了出去。
他这才晃过神来。压低身体，弯腰去拾。但就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瞄见纸上的三个裸体女子，慌忙把画纸翻了一面。
扑哧——
跟前的少女笑弯了腰，连忙伸手去翻那画纸，昶炀却惊慌地站起来摁住那纸。
“不要看！”着急的声音里隐藏着慌张，“还是……不要献丑了。”
“不看就不看，我已经站在你的身边好长时间了，你临摹的是鲁本斯的《三美神》。”
啊！
她居然知道他画的是什么！
女孩笑了笑，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在对面的长廊上就听到你在哼歌嘛，你知道那是什么歌吗，那可是我写的歌！太高兴了，你竟然会哼得这么好！”
昶炀吃惊地张大了嘴：“你写的歌，真的假的……”他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的羞涩和紧张，“那个，你还知道《三美神》……你，懂的蛮多的……”
女孩抬起下巴有些得意：“鲁本斯的许多画里都表现出佛兰德斯贵族骄奢淫逸的生活情趣，《三美神》也是一样。”她说的时候，还特地看了一眼画板，“有什么遮遮掩掩的，临摹大师的作品，难道见不得人吗？”
“是是是！”昶炀终于松了口气，一般人看到这些裸体画都要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就连在家里，他都不敢画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但这个小女孩，却好像对之习以为常。
“但你怎么可以说鲁本斯的画都是一些骄奢淫逸的东西？《三美神》画的是美神、爱神和贞洁女神。”他急忙去纠正女孩的观点，因为他从来就很抗拒“骄奢淫逸”也没条件那样，怎么可能去临摹奢华浮躁的东西！
“说是这么说，也有人说是指美神维纳斯、温柔女神塔利亚和欢喜女神阿格莱亚，但其实，左边和右边两个女神画的是她的两个妻子，她虽然信基督，但是一辈子爱着两个女人，所以，他第二次结婚不到十年就死了。”
“早知道是那样，我就不画了！”他的眼底有些失望的雾芒。
“艺术有时挺虚伪。但是你和他不一样。”女孩赞许地看着他，她思考了一会，确定地说，“所以你画的是另一个版本的《三美神》，你画的是善良之神、质朴之神，和忠实之神。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女孩微笑着凝望男孩的眼睛，她的瞳孔深不可测，仿佛涌动着深深的感情，也可能是虚荣心作祟，单纯想得到认可或赞誉罢了。但女孩久久地等待男孩的回答，男孩也久久地凝视着女孩。
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眼底突然掠过扫兴的埋怨，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你不认同就算了呗。”
“我……没有。”男孩晃过神来，似乎忘了她问过什么，只觉得她的思想好深邃。
“其实，我很佩服鲁本斯，”女孩眼睛里闪烁着坚定而憧憬的光芒，接着往下说，“他十四岁时只是个富贵人家的侍童，但是他有自己的梦想，那就是画画，他一直坚持着，直到老的时候得了严重的风湿，手指变得畸形了，但仍然坚持着……”
“……所以才有今天的成就！”昶炀接过女孩的话，他抿了抿嘴，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昶炀满怀感激地看着女孩，但眼底很快拂过一缕疑问的浮云：“可是……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
“我说了你别生气，我觉得你对自己喜欢的事，不够有勇气去直面。那样，你怎么能抓住属于自己的机会呢？”
勇气？机会？
她好像话中有话？
难道她察觉出他偷偷喜欢她么，但是他和她差距那么大。她一看就是大家闺秀。他一看就出身寒门。她是那样的纯然透明，而他连自己的梦想都不敢被别人知道。而他喜欢她，他该怎么告诉她？他没有那样的勇气……
“直面……”
呵呵，想多了吧，他重复着这两个字，一介穷书生，别给千金大小姐嘲笑没自知之明。他心知肚明地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至少不要对自己说谎，也不用对别人说谎！”女孩目光坚定，仿佛有不被动摇的决心，“就像我喜欢电影就是喜欢电影，但是我爷爷很反对，全家上下没人敢提这两个字，可我就敢提。因为，就算我不提，也并不能代表我真的不喜欢它，我何必对自己说谎，你说是不？”
昶炀没有说话，默默地点头。
“而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天楚茂森到学校来找我了，充分说明机会是为有准备的人而来的！”
女孩的眼睛里不可抑制地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满脸的幸福与甜蜜，比捡到金子还得意。
“楚什么森？你喜欢的男孩子啊？”
心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
“真笨，连楚茂森都不知道！人家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导演，《渔光恋》就是他导的啊！”女孩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慌忙说：“不能和你再聊了，我得去找爷爷，估计他也开完会了。”
刚转身，她又回过头，“对，对了，秘密，你记得，不准对任何人说！”
说着，女孩匆匆转身离开画室。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昶炀追向门口，话音未落，女孩已消失在视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