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亮也回到自己家里,苏秦厚赏了他。
久违的家的温暖,让苏秦流连忘返,一住就是半个月。奇怪的是,这期间苏秦丝毫没有想过齐姬。
可是齐姬想他。
她送信来了,书信是一个叫刘中的士兵带来的,他是苏秦在燕国的时候和齐姬的信使。齐姬打听到苏秦从赵国回家,对苏秦的思念又仿佛难以遏制,便给了刘中许多钱财,让他找到苏秦这里。
苏秦一见刘中,心底一股冲动便涌了上来,一下子将这些天安稳的情绪打破。好在家人都以为这是公家找苏秦的,也没什么话。苏秦慌忙接刘中进家,酒饭招待,给了他几倍的路费,留他在自己家住下了。
苏秦暗地里打开书信,只见上面写着是:
苏郎如晤:
自郎一别,二月有余,妾身常思,茶饭无味,当日海誓山盟,熟料一去无音,此乃天意乎?苏郎有志,并天下而抗秦,齐姬无心,情长晕晕难耐。人云旧去新来,不知妾身为旧乎?为新乎?抑或更旧之人有之,更新之人尚存?鸿雁无情,难托信书,青鸟有踪,昆仑路远,故付情与刘中,千山万里,尚乞达传,此书到苏郎时,燕国彩云,鸿园莲结并蒂矣!念念
又及
苏秦一看,泪水就出来了。和齐姬共同度过的每一个美好的时刻又在自己的脑海里浮现,齐姬那仙女一样的身姿,多情的模样,实在迷人极了!
她在担心自己,她是个可怜的人。苏秦见过许多那种在宫里郁郁而终的女人,自杀的更是不在少数。齐姬的苦楚他一清二楚,更何况那是自己心爱的人啊!于是苏秦起笔回信道:
秦一介草民,上承仙人眷恋,心满意足矣,今乱世纷扰,多事缠杂,未及与信,实为憾哉!想汝情暖人,腊冬春情,秦一生不可释怀,旧人当在,新人永去,汝身便日日新,时时新,不复旧矣!
他日苏秦合并六国,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天赐良时,当与君共度!
写完之后交付给刘中,赏了他好几倍的路费,刘中急忙赶回去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刘中的身份,除了公孙亮。他见苏秦日来心事重重,想肯定是齐姬派人来和他联系了,也无法说太多,只是提醒苏秦,秦国虎狼之心,什么时候都不可大意。
一日,二人出门散步,苏秦说道:“下一步我们要去哪里呢?”他想去燕国与齐姬相会,可那样自己游说列国的计划就会推迟。自己也拿不定到底应该怎么样,便想让公孙亮说一说。
公孙亮当然知道苏秦的犹豫,他说:“老爷难道忘了在赵国的时候,怎样的心急如焚吗?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坏了自己的大事呢?”
苏秦说:“我当然没忘,只是……跟你说实话吧,齐姬很想念我,我也很想念她,我实在是想见见她啊!”
公孙亮说:“主人想怎么样,在下当然只有跟随的份。只是既然主人问我的意见,我只能按事实说话,就是这样。我的意思还是一样,去韩国游说,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苏秦沉思了半晌,终于决定,第二天就去韩国。
往南走了几天,苏秦来到韩国,去游说韩宣王。韩宣王早就听说了苏秦,也知道了他的主张,只是还没有定下来到底应不应该听他的。苏秦见他的第一面就看出来了,韩宣王山尚处在犹豫的阶段,苏秦决定激发他。
苏秦说道:“大王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韩国是如今防守最好的国家,我们北部有坚固的巩邑、城皋,西面有宜阳、商阪的要塞,东面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从面积上来看,纵横近乎千里。这样的地方,谁都不会轻易进攻的。同时,韩国不仅有优越的防守条件,进攻的武器更是天下闻名。
我们的武装部队有几十万,天下的强弓硬弩几乎都是从韩国制造出来的,不是吗?我去过很多的国家,也见识过非常多的弓箭,可是没有哪个国家的弓箭做的可以与韩国相比。就拿十分闻名的谿子弩来说吧,这种弓箭力道十分强大,射程都在六百步以外。很多国家的士兵连用手拉开弓箭都别扭,而韩国士兵却可以脚踏连弩而射。臣下有一个专门制造兵器的朋友,他告诉过我说,韩国的士兵在打仗的时候能连续发射一百箭,中间一刻都不停止。非常远的敌人,士兵们用弓箭可以射穿他们胸前的铠甲,直接射入胸膛。近一点的敌人,那就可以直接射透他们的心脏。
再拿韩国的剑来说吧,我们的士兵使用的剑,都是从冥山、棠谿、墨阳、合赙、邓师、宛冯、龙渊、太阿锤炼冶治的。在大陆,这些锋利的武器都能截断牛马是身子。在水上,这些剑能够劈天鹅、大雁等飞鸟。如果是在打仗的时候,这剑能斩断坚固的铠甲、铁衣,从臂套、盾牌到系在盾牌上的丝带,没有不具备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这么厉害的兵器,大王没什么好怕的东西了。凭着韩国士兵的勇敢,披着坚固的铠甲,拉着强劲的硬弩,佩着锋利的宝剑,一个韩国的士兵可以打败一百个敌人!凭着韩国兵力的强劲和大王的贤明,却向西侍奉秦国,臣服于有虎狼之心的国家,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苏秦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侧着眼睛看韩宣王的反应。见韩宣王显得非常急切,他便说道:“我一路从赵国走来,路上听了很多的新闻,最多的就数大王您了,人们说大王有好的兵器,却喜欢臣服,说您……”
韩宣王问道:“说我什么?”苏秦说:“说您的胆气太小,只能给秦国当臣子。”
韩宣王大声地叹了口气。
苏秦趁热打铁,说道:“使国家蒙受耻辱而被天下人耻笑,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我知道大王并不是怕秦国,而是为全韩国的百姓们着想。秦国是一个非常歹毒的国家,一旦开战往往大肆杀害百姓。可是大王仁义,也要仔细地考虑啊,韩国的尊严毕竟在您手上呢。”苏秦知道所有的统治者都是好面子的人,这么说,是进一步激韩宣王。
果然,韩宣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苏秦接着说道:“如果您真的听了某些小人的建议,去秦国,秦国必定会向您索取宜阳、成皋。秦国贪得无厌,这谁都知道的。你今年把土地献给他,明年他肯定又要索取割地。如果您要连续给他,土地终会全部落入他的手中。如果不给,那么就会丢掉以前割地求好的功效,从而遭受后患。况且大王的土地有限,而秦国贪婪没有止境。拿有限的土地,去对取无止境的索取,这就是拿钱购买怨恨,招引灾祸。不用打仗,而土地就被割去了。我听说过一句俗话:‘宁做鸡的嘴,不做牛的肛门。’现在,如果向西拱手臣服,和做牛的肛门有什么不同呢?大王贤明,又拥有强大的军队,却蒙受丑名,我私下为大王感到羞耻啊。”
这时候,韩宣王忽然变了脸色。他捋起袖子,眼睛瞪得仿佛要掉出来,刷地把腰里的宝剑抽出来,一下子将案几劈下一个角来,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君王,但是,我绝不会甘心为秦国卖命!秦国自来就是我的死敌!您现在告诉我赵国的意思,我自然会遵守。我愿意将整个国家托付给你,听从先生的安排!来人啊,拿金银来!”
韩宣王当面赏了苏秦,苏秦推辞,说赵王已给了自己路费。韩宣王说您为六国联合而奔走,这就是做有利于韩国的事情,我理应给你一些盘缠。苏秦方叫公孙亮收了。苏秦回到自己的住处,感觉这是自己最顺利的一次游说。鬼谷子曾经说过,要善于借势,自己借着赵国的势到处都畅通,心中十分痛快。
苏秦在韩国住了三天,与公孙亮商议了策略,不日便到了魏国。
苏秦见到了魏襄王,一眼就发现此人不是那么精神。他暗自分析道:一定要想办法振奋他,这样他才能听我的。
于是苏秦非常恭敬地拜了一下,魏襄王赶紧迎下来,将苏秦扶起。苏秦知道自己名声已经在外,也没怎么激动,心中却已经有了几分把握。为了循序渐进,不给魏襄王带来压力,苏秦先从题外话说起。他说:“不知大王听说过张仪没有?”
魏襄王说:“那是阁下的师弟,现在谁人不知道啊。”苏秦说:“人们现在可能是知道我才知道张仪,若是再过几十年,恐怕得反过来了。”魏襄王一听,暗暗吃了一惊,问道:“难不成张仪的才气比先生还要高么?”
苏秦笑着说:“岂止才气比我高,口才也比我强,论治理天下的能力他更是远远将在下抛在后头那。”魏襄王说道:“比先生还强,那还得了!不知他现在是何职务?”
苏秦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这师弟到目前为止没有得志。先前在楚国游说的时候被楚相误打,后来回乡,穷困潦倒,我每次去看他,也倍感心酸啊。”
魏襄王一听是在楚国被打的那小子,便不再提张仪。任何与别的国家结怨的事情他都不想做,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韬光养晦。
魏襄王岔开话,说道:“先生的目的我已经听说了,只是……只是寡人有些时候……嘿嘿……”苏秦第一次发现有君王朝自己嘿嘿,想这大王有点妄自菲薄。可这人不傻,说好了是大智若愚,说直白了是装。
于是苏秦干脆直接进入主题,“大王认为秦国如何?”
“秦国是当今第一大国,这毫无疑问,只是侵略性太强。前一阵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哼哼,奈何我魏国今不如昔,不得不向秦国俯首称臣。唉,有些人说寡人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其实寡人也不忍心自己国民受到伤害啊!”
苏秦见魏襄王如此说,想时机到了,说:“大王不必急躁,您看魏国其实也不差的。魏国南边有鸿沟、陈地、汝南、许地、郾地、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东边有淮河、颍河、煮枣、无胥,西边就有长城为界,北边有河外、卷地、衍地、酸枣,国土纵横将近千里。有人说魏国是个狭小的地方,这是不正确的想法。我们的田间到处盖满房屋,连放牧牲畜的地方都没有了。所以我们人口稠密,车马多得数不胜数,日日夜夜奔腾行驰,络绎不绝,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好象有三军人马的声势。我私下估量大王的国势,发现您和楚国不相上下。
可是现在有一些人只考虑自己的利益,丝毫不考虑魏国的实际情况,只是主张连横,要大王服从秦国的指挥,这简直是不合时宜的做法!一旦魏国遭受秦国的危害,谁都不会顾及您的。通过之前的事情您就可以看出来啊。有的国家依仗着秦国强大的势力,在内部劫持别国的君王,一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罪恶了。魏国从古至今都是天下强大的国家,大王您,是公认的天下贤明的国君。现在您竟然有向西侍奉秦国的想法,这是十分不应该的。大王的臣民想必也不想看到大王做如此的决定,如果魏国成为秦国的附属国,那您就要为秦国建筑宫殿,接受秦国的分封,穿他们那种衣服,春季和秋季还要纳贡,这难道不值得羞耻吗?”
魏襄王的脸霎时间变得通红,憋得说不出话来。苏秦见如此,知道自己在这次谈话中已经占尽了势,所以,更有说服力的言辞便如滔滔江水流泻开来。“我听说越王勾践用三千疲惫的士兵就在干遂活捉了吴王夫差,报了灭国的仇恨。而周武王同样只用了三千士兵,三百辆蒙着皮革的战车,在牧野制服了商纣,除暴安良。难道他们是靠着兵多将广吗?不是的,是因为充分发挥出他们的战斗力啊。如今我私下听说大王的军事力量,十分能打仗的部队将近二十万,戴着青色头巾的部队二十多万,能冲锋陷阵的部队二十万,勤杂兵十万多,战车六百辆,战马五千匹。这些军事力量超过越王勾践和周武王很远啊,可是,如今您却听信很多小人的建议,想以臣的身份服侍秦国。如果您奉事秦国,必然要献给秦国土地来表达自己的忠诚。所以,还没动用军队,国家已受到了伤害。那些大臣们凡是说投降秦国为上的,都是非常狡猾的人,大王要远离,这些人不但不负责任,还妄图危害大王的声誉,让后世的魏国人唾骂您,真是卑鄙啊,从内部劫持自己的国君,以达到割让土地的目的,希望大王仔细地审察。
魏襄王越发说不出话来了。
苏秦又说:“我听《周书》上说:‘花草树木长出小嫩芽来的时候,如果不及时除掉,等到滋长了怎么办?细枝末叶不弄去,等长粗了就需要用斧头砍掉了’。做事之前不考虑后果,就要为后果负责。大王您如果真能听从我的建议,就支持六国合纵,专心对抗秦国,这也是赵肃侯派我来的目的。我将非常相近的公约给您看了,也就是要让大王来号召大家,起到模范的作用。”
魏襄王说:“我是一个没出息的人,从没听过如此贤明的意见。我听从赵王的建议,听从您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