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形之无形
位末非每天上班，调和九种水。九个管口的水一起流出，源头来自太阳系的九大行星，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是五星，地球是一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是三星，九大行星的水，水星的水柔软度最高，地星的水柔软度最低。离相如在负责公司后，发现生产用的调和水不是她理想的软度，问题主要出自地星水，想不用地星水，只用其他八大行星的水，遭到父母的坚决反对。
“如果地星的水不用，调和水的柔软度会增加一倍。”离相如拿出一张表格让父母亲看，上面是九种水的柔软度值，及八种水调和后的柔软度值，以及加上地星水后九种水的调和度值，一眼看得明白。
“地星的水不能不用。”父亲并不看她出示的数据，平淡地说道。
“我们的两个主打产品，‘他心智通’的搜索范围一直突破不大，‘生活万花筒’的生成功能也不是很强，主要是由于生产用水的柔软度不是很高，仪器在生产过程中每一个部件表面都自然生成一种有形的物质，到最后组装成成品时，这些有形物质恰好结合为一个非常活跃的形障，给仪器制造盲区。这种生产过程，就像拿一块不干净的手帕擦眼睛，越擦越是看不清，如果不用地星水，‘他心智通’的搜索范围马上就会突破半个太阳系的时空，‘生活万花筒’的生成功能也会提高一倍以上。”离相如分辩着。
“但是不用地星水，产品就有了天生的缺陷，它的功能再强，也不能叫完美。”父亲说。
“可是地星水的柔软度越来越低，已快要接近零界，假如突破零界点，我们还继续用吗？”
“继续用。”父亲不假思索地说。
“目前我们研发部门所有高尖技术的发展，给产品提供的升级可能，都被地星水柔软度的逐渐下降抵消了，难道您不知道这种状况？”离相如话语有些生硬。
“我早知道。但我相信我们的研发能力。”父亲胸有成竹。
离相如不语。
父亲看着她，说到：“我想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离相如一脸平静，“我刚才有些偏颇了，偏离了公司的文化核心。”
公司的研发机构由离相如直接管理，她在关房里修出来的慧力和慈力，可以直接提升研发水平，促进产品的升级。
在位末非的工作台上，进水的九个管口直径相等，没有误差，水的流速也相等，所以九种水的流量是一样的，可以保证调和水的稳定性和客观性。水的汽化过程可以为水提供一个认识自身的机会，不会硬性改变水的结构；九种水最后汇聚一处，只能在共有的特性上合为一体，流入一个管口。位末非对水深有研究，所以在做这项工作时尽力使自己处于最清静的状态，避免对九种水加以区分，这样在对水的汽化再液化的过程中，可以排除人为的干预，不留任何痕迹，完全在自然状态下进行。这样调和出来的水，精准无误，用于生产，可以保证产品的精准度。工作一个多月，他的业绩已升到“庚午”，又逾了二十七级。离相如大感意外，决定去拜访他。但就在这个时候，位末非病了，其时正好是三天节日假。
放假前一天下班，在走出更衣间来到公司院子里时，位末非脚下的地不似以往一样迅速移动起来，站了老半天，一平方尺的地面不但不动，连脚步也迈不开。抬头一看，一位女子站在面前，二十多岁，位末非不认识。这女孩在向他微笑，并作了自我介绍，是公司研发部的工作人员。位末非一向寡言，只说了声“你好！”
女孩看到位末非局促不安的样子，忙解释说：“没有特别的事，今天上班的时候，我防护罩内的荧屏老受到干扰，不时显示‘67’、‘67’这样的数字，知道是公司内某位员工的心磁场在干扰，通过识别，发现是你，所以下班后在这里等你，希望你配合一下，让我排除干扰。”
位末非有些不解，更加紧张，睁大眼睛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我真的不明白。但不管怎样，我得先向你道歉……”
女孩笑笑说：“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这种事情在我们公司内也有过发生，是一种心磁的相互作用，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磁场，磁率、场能虽各自不同，但有一个人的磁率在达到最高点、场能达到最强的时候，总会与磁率在最低点、场能在最弱时的另一个人发生互补性感应，这时后者就会受到前者的干扰，其它情况下一般不会发生这种现象。上午我受到五次干扰，发现是来自你那里。”
位末非这才明白，上午他的防护罩内荧屏上也出现过“08”、“08”这样的数字，那么他也同时受到了这位女孩的干扰，把这事告诉女孩后，女孩笑着说：
“那是一定的，这是一种相互干扰，都会影响到对方的清静，所以必须互相配合才能排除。”
位末非平静下来，礼貌地问：“那你说吧，现在怎么做？”
“很简单，现在我们都把‘6708’这几个数字加在各自工号的后面，生成自己新的工号，以后上下班用这个工号，就没事了。”女孩爽快地说完。
顿时，女孩脚下的地移动开去，倏忽不见。位末非也迅速移动起来，出了公司大门。
女孩叫红幻常，是公司研发部的骨干，离相如最器重的科研人员。
回到家里，下午位末非继续在镜屋修静，晚上拿出师父左真知的书诵读。
左真知的书表面上看与一般诗人的诗集没有不同，除去最后一首无题古体诗，共收录短诗一百首，每首十五行。前面的序是一段一百五十字的小文，后面的跋也是一段一百五十字的小文，由一家极普通的出版社出版，初版，印数一千册，装帧也极一般。位末非记得当年在他们学校里大概卖了四、五十本，后来在街心的小报亭里有过陈列，不知卖得如何，之后再没见过这本书。
一百首小诗在题目右下都排了号码，号码是三位数，从前至后都没有顺序，这一特点区别于任何出版过的诗集。其中一首《天外》相应的号码是“575”，每当诵读这首诗，位末非就头疼得厉害，诵完之后，疼痛消失。《天外》的内容也很简单，
在山坡的矮树林中
我们席地而坐
手里剥着莲蓬
树木高过山坡
我们高过自己的身影
太阳爬上山顶
我在你的飞想中
滑行
坡后的草滩上
印着一道道足迹
时光，是来自季节之外的
鸟鸣
一音化入群声
无相遍及诸形
有问：何处醒？
这一晚位末非又读到了这首《天外》，头又开始疼，他习惯性地念动自己的七字心诀，疼痛丝毫不减，反倒加剧。没办法，忍着疼痛继续往下诵读，但这一次不像以往，剧烈的疼痛使他眼花缭乱，根本无法看清楚字迹，无奈，只好放下书本。这一首读不下去，以后的诗章也无法再读，他读书从小养成的习惯，从不跳读。当夜就此入睡，第二天早上起来，感到身体极度不适，持念心诀也收效甚微，到午饭时，发起高烧来，浑身打颤，心里叫苦不迭。
下午，正好离相如由红幻常作陪，来访位末非。
位末非正准备走进镜屋，忽然听到敲门声，同时他感到大屋子开始飘升，客厅中央的一张大桌上放着左真知的书，其中的一页从书里滑出，贴上顶棚，位末非一看，是那首《天外》，诗已不再分行，每一个字都变成立体，在空中无限放大，同时显现着由过去演化到现在、又发生在将来的全部过程，位末非已把这首诗背熟，第一句诵下来，屋子上空已呈现出错综复杂的不同时空态，眼花缭乱又历历分明。敲门声又不紧不慢地响了几声，位末非便去开门。
门开处，面前站着一位老者，后面跟着一个小童，位末非全不认识。老者把一手的拂尘搭上另一只胳膊，行一个见面礼，先开口说话：
“小师父，多有打扰。路过此山，感觉乏力，日头又高，浑身燥热，想借歇一时，讨碗水喝。”
位末非赶忙把二人请进屋内，沏了上好的茶水，坐定说话。
这时老者又开口道：“小师父，不知此山名唤何山？住山的又是哪位师父？”
位末非一脸诧异，心里苦笑着，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老师父幽默至极。这是我前一个月租来的房子，一个人住大了点，但也舒服。这屋里除了我，再没有别人，更没有‘住山的师父’。”
老者微微一笑，捋一捋长须道：“这么看来，大师父是早有安排，决定不见我了？”起身吩咐小童，就要出门。
位末非赶紧起身，留住二人，重新落座后，说道：“老师父，我说的全是真的，没有一句假话这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大师父’。”说完这话，位末非忽然想起师父左真知，偷偷抬眼看了一下顶棚上的诗页，无意间又念了第二句诗，此时屋子上空已飞花朵朵，屋内落英缤纷。
老者似乎有所察觉，故意自言自语道：“这山上一派好气象呀，远处走来就望见瑞气腾腾，近处一看，果实不虚！非有道之人不能住此山呀！”
位末非心里发慌，后悔开门前没把师父的书收起来，让书页遗漏在外，今天才领教了师父的本领，原来是这么厉害！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向老者发问道：
“不知老师父从何而来，又往何处去，该怎么称呼？”
老者抿一口茶，抬眼望一下位末非，慢慢吞吞地说：“我从群木来，到众水去。你年纪比我轻，就称呼我老刘吧。”
位末非心里想，这老者出言奇怪，定是异人，不敢轻慢，便道：“老刘师父，‘群木’是哪里？‘众水’又是何方？您的姓是哪个字？”
老者飞快向上望一下客厅顶棚，又端平了视线，说：“‘群木’就是树林呀，‘众水’便是海，我的‘刘’是流水的‘流’。”
位末非一听，赶紧拜倒，诚惶诚恐道：“久已想到老师父不是凡人，所以不敢怠慢。请受徒弟一拜！”
老者也下座，扶起他，说：“不敢受拜，你我素不相识，今天又是你主我客，哪有参拜的道理。我倒是有一事相请，不知小师父肯言否？”
位末非再不敢注意顶棚，心里的第三句诗涌着，极力不让它脱出，一眼看着面前的老人，等着他发问。
老者抱一下拳道：“这附近有座四空山，山上有一位住山修行的高人，内功了得。不知小师父知也不知？”
位末非想了想，小区附近是没有山，城西北倒是有一座小山，但不叫“四空山”，便开口答道：“师父所寻的四空山，我没有听说过，城西北有座山，叫‘八卦山’，山上倒是有座寺院，我没去过，说不定里面住有高僧。”
老者脸上掠过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说道：“哦，你没听说过，那也没办法，烦请帮我留意一下，我再经过这里时，千万要告诉我。”身后的小童又“嗤嗤”笑起来，老者拿拂尘轻扫他一下。
位末非认真地说：“那没问题，老师父的吩咐，我会记在心里，一定留意。”
老者站起身，在客厅里走动起来，一边走一边感叹：“好一派山景哇！真乃好去处！哦？对面山顶的楼宇光芒四射，那是什么地方？”位末非顺着老者的眼睛看去，正是客厅中央桌子上师父的书，心里又乱起来，忙走过去，要把书收起来。老者向前伸出手臂，呼道：“小师父，你到哪里去，我有话还没说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