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的手微微颤了颤,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她不知道沈三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提到商家,商家要对玉家窑下手的事,除了玉宅里的几个人,旁人都是不晓得的。
难道这是天意吗?
有意无意,总是在她的生活里,活生生放进一个商家,放进一个商睿华!
与商睿华相识不过昨日,一梦去,今日醒来,商睿华如今便是她的敌人。
从玉家窑看向薄刀岭,只能看到一个峰顶像刀刃一般的山峰远远地耸立着,说不上十分好看,倒也有一番气势。
沈三一直注意着瓷白的神情,见到瓷白果然神情微异,心下肯定瓷白已经知道“商家”欲要下手玉家窑的事了。那玉麟龙到底有没有跟瓷白说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沈三已有计较,便带着疑惑道:“师妹,师傅他怎么会带你到窑厂里来?”
瓷白愣了愣,道:“我想跟爹爹学制瓷。”
沈三听了,暗觉好笑,表现地也是十分讶异。“女人家学制瓷作甚么?你是玉家的千金,怎么能做这等事。”
瓷白眨眨眼,认认真真地问:“那以后玉家窑怎么办?”
沈三闻言一滞,居然无法回答。
在他的心里,玉家窑早晚都要姓沈。无论是玉麟祺还是许志平,都别想拿下玉家窑!暂时的委曲求全,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甚至只要他讨好得了许志平,许志平将这份产业赠予他,都是有可能的。
沈三当然不可能将这些告诉瓷白,但他看着瓷白希冀的眼神,心里一热,居然开口道:
“有我在,玉家窑永远都在!”
瓷白白皙的脸颊登时浮起一团红晕,沈三看在眼里,恍惚觉得瓷白若真是男子身,这般长相,那也是极好看的。
沈三很少有见到瓷白的机会,而沈三虽知瓷白美貌,却从未日夜念想。可今日如此近距离与瓷白接触,才发现瓷白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有味道。
瓷白的胸前并没有像许家美婢那样的丰满,然而沈三却很是满意。
他仔细瞧着瓷白,发现他是那样的好看。
瓷白赧然,低首轻声道:“三哥哥孟浪了。”
沈三听了,微微愣住,紧接着脸上怒色一闪而逝。自负如他,觉得整个棠城的千金小姐,就没有他配不上的。瓷白本身也没有看不起沈三的意思,沈三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玉瓷白看不起他。
被自己嘱意的人看轻了,对沈三而言是天大的羞辱。
当年教书先生乃是沈三最尊敬之人,可当他出言反驳先生对于阳明心学的理解而被先生逐出门墙时,沈三火从心起,乘夜便点了一把火,让先生比阳明先生先见了阎君,让阳明先生嘉靖七年才病逝,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那年,沈三才十三岁。
沈三怒极反笑,却没让瓷白看出一丝不对:“师妹是对沈三不放心麽?只消有我在,这玉家窑就不会让别人夺了去。”
此话说到了瓷白的心坎里,瓷白感激一笑,道:“三哥哥如此说,瓷白很是欢喜。只不过这玉家窑,恐怕不日就要遭逢大难,我如今来学瓷,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奢望。我怕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学瓷了。”
“此话怎讲?”
沈三按捺住心中欢喜,隐隐觉得玉麟龙已经要按照他设计的计划去做了。在他的预算中,玉麟龙不知商家何时动手,定然会主动去商家寻商睿华的晦气,好让商睿华以为事情败落,从而被迫停止下手。
如果玉麟龙不去主动找商睿华,那时间一久,商睿华图谋玉家窑的说法便会不攻自破。到时候,沈三自身难保。
他要确定下来。
瓷白看着沈三急切的模样,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这种没由来的感觉并不令她重视,想了想,瓷白还是道:“爹爹说商家和许家联合起来准备夺取我家的窑厂,决定后天去商家要个说法。即便……即便爹爹现在甚么都没有了,总归也还是曾经的玉大家,平日里卖与其他家的好瓷无数,总得在这个节骨眼儿卖个面子罢。”
沈三心中大喜,强忍住嘴角上翘,只是说道:“应该会没事的,再不济,玉家还有一只白瓷玉盏,夺天地造化的宝贝。便是为了这宝贝,总有人会出面保玉家的。”
保,怎麽保?
瓷玉神色古怪地看着沈三,觉得他今天的话实在说得有些多了。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瓷玉盏是玉家最大的宝贝和秘密,一旦瓷玉盏现身,玉麟龙这玉家一脉,恐怕从此就要从世间断绝了。
这种馊主意,压根不像是沈三会说出来的。
沈三被盯得心中一跳,他低估了瓷白的聪慧,本是希望从中获利,没想到砸了自己的脚。他装傻充愣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没甚么。”
瓷白心底里失去了与沈三交谈的欲望,涉及到玉家禁忌,不管她再不懂事,都不会多出一句。
原本心中对三哥哥的几分好感荡然无存,碗中的饭菜也早已冷透,瓷白丢下碗筷,淡淡地道:“三哥哥,饭凉了。”
沈三心中一沉,甚至有些微微刺痛。
他心乱如麻,只是想到玉麟龙已经入了套,这才让他心中微微好过。瓷玉盏既然是玉麟龙做出来的,以后总有方法套出它的秘密。
这件事,急不得。
沈三尴尬地笑笑,做出最后一丝弥补:“师妹,是我多言了。”
“不妨事的,三哥哥不用放在心上。”
瓷白站起身,开始回想一切的一切。
玉瓷白这个名字就是因为瓷玉盏来的。
当年玉家窑名动整个重庆府,便是因为玉麟龙烧出一件白瓷杯盏,其色浑然若天成,似脂似玉,触之竟如触摸女子肌肤一般温润腻滑。
每个看到白瓷盏的人,都说这是一件玉盏,是天生之物。
自欺欺人罢了。
那真是从火中烧出来的白瓷,因它温润如玉,从此便唤作瓷玉。
瓷玉盏给玉家带来了无尽荣耀,同样也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于是,玉麟龙将瓷玉盏藏了起来,对外宣称玉家在,瓷玉在;玉家亡,瓷玉亡。
皇亲贵胄亦来求瓷,玉麟龙也丝毫不松口,并称此物想要烧出第二件,要看天意。
自此之后,瓷玉盏如昙花一般消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玉瓷白出生后,为感念上天,玉麟龙便将白瓷玉的名字倒过来,给女儿取名为:瓷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