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府又大张旗鼓,送文俊上任,之后各回各家,苏钦云一直不在家。
昨晚明明听莲心说他去了书房,由于酒精致使,没有过问他找没找到衣服,便一觉睡到大天亮。
莲心推门进来,提着食盒,走到床边问:“小姐,好点了吗?”
“好多了。”绮嫣拉拉衬衣,坐好,昨儿饮酒不慎到现在还头晕,故没起床。
莲心打开食盒:“老夫人关心小姐,特地差人送了些糕点,有醒酒的作用,小姐不妨试试。”套着银镯子的雪白的手自整齐的食盒里拿出一个糕点,绮嫣接在手里,咬了一口,太酥了,掉许多渣子。
莲心忙用手去捡,她抬头问:“我听着唢呐声远了,人都走了?”
“是的呢。”莲心答道。
她犹豫再三,竟情不自禁的问:“少爷还没有回来?”
莲心迟疑的摇摇头,她清楚绮嫣的心思,苏钦云的消息对她来说,是情绪的调控器。
绮嫣一手将糕点扔出去,发脾气道:“这回连娘也不顾了,可见平时的孝顺都是装出来的。”
莲心忙解释:“老夫人派人寻去了,有应轩跟着,应该没什么意外。”
“我说的当然不是那个意外!”她惶惶的,心烦意乱,“要真有点什么人身事故意外才好呢!”
莲心张口“啊”了一声,听她说出这种话,怀疑她没酒醒,醉着呢。可她利索的行动表明没有醉酒的意味,梳妆盥洗,忙了片刻,用毛巾拭面,因问衣服的事,莲心给她整理裙带,系作随意的蝴蝶结,道:“找到了,还好没有被老鼠糟蹋的痕迹,少爷说,不用费钱买新的了。”
绮嫣动作变得柔缓,该死,自己岂不就是那只老鼠!漫不经心的问:“少爷信不信是老鼠拉的?”
“少爷的第一句话就是“果然是她!”我们问是谁,他说还能是谁,当然是作怪的老鼠!”莲心不知内中缘由,知道的话,顷刻便会明白绮嫣为什么脸红,为什么站住不动。
还有一刻就到午时了,始终听不到苏钦云的消息,在他关心老夫人这一点上,这么晚不回家的确稀奇,在他是个二十三岁的男人了来讲,大部分时间用在“失踪”上,好像理所当然。
“娘,钦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总不能每时每刻围着您转,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您要给他一点私人空间的。”绮嫣挨床沿坐,老夫人在轮椅上,一心巴望着儿子的踪影。
她心想:“至今,有一个新的发现,对男人最痴情的不是任何同一个年龄段的女人,而是他娘,只有那个老女人才会矢志不渝,且用意最伟大!”
母性的光辉很强烈,只可惜有些儿女一旦适应了这种强烈,光辉在想象中暗淡,越来越感觉不到,越来越不以为然。
“嫣儿,”老夫人异样的目光扫了绮嫣一下,“你不懂钦云,也不了解他,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第一位。”
“人是会变的。”绮嫣一鼓作气,提醒道。想摧残她的执着。
她还不了解一位母亲的意志多坚不可摧,莹莹暗扯她的衣襟,老夫人的脸色铁灰,她妥协了。
人最怕的就是等待,等待中,好比置身于火,两个相爱的人,最怕的是距离,而现在两者兼具,她没想到自己会同时置身于两种最磨人的方式中。
灰灰在椅子里缩成一团,椅子一侧,便是粉水晶,绮嫣蹲于粉水晶前探手抚摸着它不太分明的棱角,她说:“要是上面刻几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字就好了,嗯。”闷闷的托住下巴。
他不在,原来她这么不安,一会儿叫小雪喂灰灰,一会儿叫莲心抹桌子,一会儿吩咐福子把床和茶几的位置调换调换,一会儿又让小安去厨房看看茶烧好了没有。一切都顺她的意了,他们问:“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她懒懒的:“好无聊。”看书更看不心里去,因走进******,把苏钦云以前的画作都翻出来,福子提醒:“小姐勿动,少爷不喜欢别人翻他的东西!”
绮嫣依权仗势的口气:“我是别人吗!”
福子连忙堆笑道:“不是不是,小姐自然不是外人。”
绮嫣扯起一幅卷轴,很长,莲心接住一头,展眼观之,绮嫣紧蹙娥眉:“这画的是什么?”
福子道:“国画,形状不像,但意境很强。”
“可是我,”绮嫣皱皱眉心,含糊道,“我感不到什么意境呀!”
又拿起一幅,还是看不懂,自作主张的认为是一对垃圾,小雪突然激动的叫:“小姐小姐,快来看呀!”绮嫣忙凑过去,只见眼底呈现的是一幅密密麻麻的工笔画,看上去有点像全国人民的写真,一角标着“黎民图”。
“哦·”绮嫣拿在手里自顾审度,连连惊叹,“胸怀天下苍生的证据!苏钦云呀苏钦云,你就是一只外表光鲜而且会做事的孔雀,其实一肚子的坏水!”
“何故这么说呢小姐,少爷完成这幅画肯定非常辛苦,也说明少爷爱民如子呀!”下人们都如此说,她只好苟同,又要看工笔绘画。
这时,没有一点前兆的,苏钦云冒了出来,看见一桌子的画轴凌乱,眉间闪过神秘的紧张,大声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飞鸿般赫然降临,绮嫣又惊又喜,可理智的把那种情绪压下去,下人们及时行了礼,莲心欲解释,他抬手,也就不敢吱声了,因为他的两只眼睛只盯着绮嫣,其他人都像泡影,绮嫣说:“你出去一整天了,我在屋里闲着没事,来看看你的书房,怎么,还要许可证么?”
苏钦云把眉头一拧,对“许可证”这个词自有生疏感,可顾不了那么多,眼角迅速的往书橱第二层瞄了一下,饶有安全感,面不改色的走上前粗鲁的掠过她的肩膀,凶道:“我告诉你,没有我的允许,不准随随便便进出******,这次就算了,都出去!”
下人们告退,绮嫣毫不胆怯,带着挑衅的意味,隐忍问:“你今天都干什么去了,不回家,也不给家里带个信儿,娘急坏了知不知道?”睃看他的面孔,他转身正好把脸挡住。
“你有没有急坏?”他生平第一次问出自私至极的话,变幻莫测的情绪使侧脸出现浓浓的肉眼可见的阴霾。
绮嫣讶异极了,莫名的不安,心里那团火上蹿下跳一整天了,他进来的那一瞬,稍微定住,听如此说,又作乱,若有只怪物的长舌在面前流着哈喇子,恶心!
“你再说一遍?”她侧耳,若没有听真,岂不白激动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子,高出她一头的俊颜,眼睛往下瞧着,淡淡道:“你没有急坏吧?据我所知,实在不应该问这个愚蠢的问题,很明显你急坏了。”
“你胡说!”沉浸于爱恋中的女子就爱自欺欺人,明明想抖出一个兴奋的笑,应承他所认为的,古往今来多少美娇娥苦在了这张嘴巴上。
他深深地凝视她,她习惯性的摸摸脸,咕哝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冷傲的面容毫无预备扬起一潭诡秘的深笑,好比冬日清冽的寒风里,旋着一团黑沙,不知怎么就过去了,露出白蓉色的暖阳,令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奇怪,钦云不是这样的,告诉我,你今天去过什么地方,是不是中邪了!”
中邪了!此后左邻右舍都知道大名鼎鼎的苏钦云中邪了,而原因之一是他在失踪一天后晚上回家在不恰当的时候笑了笑,绮嫣就嚷的风风雨雨,也许没有见过花开的人不知道春天什么样子,不能怪她大惊小怪!
怪道平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来的逮着了机会,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几乎把门槛踩烂。
******内书橱的第二层的夹层里,伸展着一角勾勒着细腻裙袂的宣纸,风一吹,不住飘摇。
他在******睡的这几天,挑灯夜读,这么说不为过,画画也是一种读,是读心。
昨晚又熬夜了,不过被绮嫣喊出“中邪了!”然后飞跑出去,眼中的轮廓不怎么端庄了,意境也不怎么美好,但画上的女子没有改变他的初衷,必须画成他喜爱的风格。
画师难道不应该凭自己爱好的风格作画? 当然,做任何事,想维持生计都要按照别人的喜好而并非自己的喜好去做事,甚至自己很讨厌,除非特别甘于贫穷骨气硬,要不非得和自己的喜好背道而驰,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英雄可为一斗米而折腰,钱这个东西,摧倒了多少铁铮铮的汉子?可他苏钦云金银满屋,却没有多少事是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做的,唯有灯火照映下的这幅图,自心底流露而出,原本想告诉她:“在你生日那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可“中邪了”三个字严厉的打击了这种和谐的气氛,且那种气氛如同乌云滚滚而来。
老夫人吓得心下着慌,派人请巫师,请大夫,能想到的都请来了,莹莹抓住绮嫣的手不安的问:“少爷真的中邪了吗?”
绮嫣坏坏的想:“苏钦云说出来的不及肚子里的一半多,中邪了也好,没中邪也罢,就借这个机会教训教训他,叫他知道我的厉害,看他还阴阳怪气的么!”这样一想,笑的生甜,煞有介事的回答道,“当然是真的了!首先他从没这么晚回来而且不解释一句,然后,你没有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否则一定会吓坏的。那么一张冰川脸突然的发笑,还不说话,岂不就是中邪了?”
这时,应轩从对面过来,莹莹望了一眼,回过头仰视绮嫣:“昨天晚上少爷一回来就去看娘了,且把一天的行程交代。上午忙公差,中午请了众官僚跟新上任的知州在一起吃饭,说大家认识认识,日后相互好有个照应,在衙门里混的,怎能一个朋友都没。”
听如此说,绮嫣夸张的皱皱眉,深呼吸:“你说的是真的?”
那应轩来跟前接道:“小的随少爷东奔西走,没有人比小的更清楚少爷的行程了。大少奶奶说的句句属实,少爷的确在衙门里忙了一天,来不及回家!”
她挑挑眉,强词夺理:“即便如此,他怪笑也足以说明他不正常!”撅撅嘴儿径自走了。一阵面红颈赤。
那苏钦云百口莫辩,老夫人执意让大夫看他一看,******门外簇拥了一堆人,老夫人最首,滔滔不绝的喊:“钦云,你倒是开门!有什么难受别窝在心里,给太医看看,没事娘也就放心了!”
苏钦云在里面把门反锁,一下朝就往******来,不多时门外就围了这群人。他定气凝神的用小号狼毫继续描绘画中女子,只听莹莹也帮衬:“少爷,你怎么忍心娘着急,难不成,你平常的百般孝顺都是假的!”
绮嫣在人群外踱步,静观其变,其实心里并不静。
他真舍得平日百般孝顺的娘喊他喊的声嘶力竭?
不然,苏钦云就是苏钦云,再讨厌也要勇于面对,自里面打开门,外面的人猛一镇静,老夫人直直的说:“钦云,你总算出来了!来,给太医看看。”
苏钦云清冷的脸色紧绷,生气的说:“娘,我没中邪也没病,看什么太医!”一面驱赶这群人,“都滚,滚出去,不许再迈进苏府一步!”侍卫们动起枪矛来,老夫人阻拦不住,太医等人愈近愈趋只得走了。
他粗鲁的拽过绮嫣,指着她对老夫人义愤填膺道:“娘,都是她,故意害我哩!”
绮嫣连忙说:“不是的娘,他不正常难道我不应该喊出来么!”
他被尴尬洗劫的脸孔狰狞而凶狠,与昨晚相较,可不就改天换地了?“你无理取闹!”
“你才无理取闹,你喜怒无常,你不要脸!”绮嫣毫不退让,声音比他尖锐清脆,是撕破喉咙拼命嚷的。
他瞪眼,她比她瞪得更大,看谁能瞪过谁!
“哎呀够了,都老大不小的了,成亲这么久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斗嘴!”老夫人不怒而威。
莹莹在侧观看这幅情景,惊讶的很,还没有见过谁敢跟少爷大声,司徒绮嫣算是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