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敲门声
这时
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这时我抬起头来
一阵迷惘，一阵慌乱
——哦，这门或许是应该敞一敞了
闭得太久，屋里的空气会生锈
这时我突然明白
这一瞬我已期待了好久
我一直等着有一只手
轻轻或急促、温柔或粗鲁地
将这门敲叩
那么就没必要再问门外是谁
噢，谢谢
你让我看到自己身上已有蛹的特征
我飞快地站起来
跑到门后
然后用力一拉门的把手
而门外除了风的声音
什么也没有
§§§第2节猫
随遇而安的家伙，邻居家的猫
整个白天，要么躺在阳光里
要么躺在屋檐下，要么躺在草垛旁
它肆无忌惮地呼噜
像一个哮喘病患者的晚年
有时如果它恰好醒着
你便能从它的眼里，看到时间
是如何地拉长又如何地缩短
而一到晚上七点或者八点
无形的发条会奏响它体内的自鸣钟
它耸耸肩膀，伸伸懒腰
然后精神抖擞地跨进夜的门槛
就像盗墓者走进了墓穴
除了猫，有谁能这样在黑夜的体内穿行
好几次，我试图跟踪它进入夜的核心
除了偶尔偷窥到一点以外
我一次也没有得逞
猫自由地在夜的城堡里进出，或者逗留
它翻遍夜所有的衣兜，目睹夜全部的隐秘
但它始终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第3节在迪吧
从生活的重低音中逃离
躲进音乐的重低音
在迪吧，我健康地流汗
健康地摇头或者健康地痉挛
这时候，世界小到没有距离
一块岩石被泡软，服从于灯光变幻的酸碱度
一棵树被飓风吹醒，频频向另一棵树招手
这里是时间的百慕大
手机的铃声统统被涡流吸走
音乐的冰雹倾泻在身上，多么痛快
§§§第4节悬崖上的红草莓
有红月亮，无数次地驻足于你
也有猩红的蛇信子
从你身边嗞嗞地滑过
红草莓栖身在绝壁上
很多事由不得自己选择
某一个早晨悠悠醒转
你脸颊上娇艳的酡红
醉倒了那么多惊羡的眼神
红草莓独自在悬崖上生长
没想要去诱惑那些
欲滴的馋涎
当攀摘的欲望被跌得粉碎
当眼睛们相继离去
这些，都怨不得你
你只是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
尽情地，展示自己
§§§第5节题千手观音
纵然有一千只手，菩萨
纵然一千只手上又复生一千只眼
可你看得清世上所有的路吗
你能否给每个人指点迷津
我曾远道慕名而来
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求你指点
而你用不知哪个朝代的表情
俯视我
我实在参不透你嘴角的玄机
一千只手指定了一千个方向
哪一条
才是我平坦或者坎坷的前程？
于是我决定离你而去
最后望一眼
却见你半睁半闭的眼睛里
分明流露着淡淡的戏谑
§§§第6节帆
在每一双远道而来的
采风者的眼里
你的存在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
一到晚上
就轻快地泊进他们的梦里
甚至，你胸前
每一块搏斗后留下的疤痕
也是时髦而浪漫的印记
而只有那些
把九级风浪骑在身下的汉子
才真正知道，你的生命啊
是怎样一条苦难的历程
狂暴的雷电劈你烧你
粗野的风浪撕你咬你
怪不得归航后降下你
沉默的汉子啊，用那样的深情
抚你，脉脉地望你
所以，你真正的情人
不是诗人
§§§第7节梦蝶
公元后的一棵树
同公元前的庄周
一样梦蝶
庄子也是一棵树
品味凤蝶粉蝶的拥吻
站在春夏之交接
而我，却在十二月
为了更暖的怀抱
叶子们早已弃我
蝶儿们不知蜷身何处
北风，一声比一声紧
此刻我不禁想一想三月旧事
想慵懒的阳光下
三五成群的翅膀，颤颤地
缱绻我满身初绽的芬芳
我的梦摇曳在十二月
在我最冷的时候
有暖暖的回忆
翩飞于我的梦野
醒来，却发现
枝条上裹覆一季的白雪
§§§第8节钥匙
小小的
它轻轻地躺在我的掌之中
我感觉不出它的分量
那时，当我有了一枚自己的钥匙
却不知道该怎样珍爱
竟然出门就将它丢失
而终因我的不经意
我那储满温情的小屋
冷冷地拒我于漆黑的夜里
抖瑟在飒飒的寒风里，这时
我才真正明白了钥匙的价值
§§§第9节过程
一只毛虫爬在树枝上
用自己的丝建一座房子
这是一只幸运的虫子
不但躲过了人类的化学武器
也没有成为早起的鸟儿的零食
现在它躲进狭小的房子
开始对它惨淡的前半生作一次总结
不久后它将顿悟
决定做一次脱胎换骨的手术
内分泌也必须进行适当的调整
它消化多余的脂肪，垫高自己的鼻子
设法使眼睛不再近视，并在身体两侧
安装上一对巨大的斑斓彩翅……
所有的程序完成以后
它给自己重新取了一个轻盈的名字
为了彻底与过去划清界线
连饮食习惯也必须进行一次革命
——过去它吃一切绿色的叶子
现在她只享用带露的花蜜
流连于花前月下
翩跹飞舞引来竞相的追逐
现在她高贵、美貌
举止优雅，体态风流
双翅洒下暧昧的阴影
谁还会想起一只丑陋的虫子
而在秋季到来之前
她将在某棵树背风的地方
秘密产下数不清的卵粒
只要这棵树不被砍作柴薪
当来年春暖
又会孵化出成百上千的虫子
§§§第10节落叶
当一片树叶从夏天的枝头跌落
有谁听见它沉重的叹息
我随意拾起一片落叶
它脉络枯萎，色泽灰黄
皱巴巴的身子布满岁月的暗伤
这与树上的叶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它们新鲜、饱满、碧绿
在阳光下呼吸，散发着芳香
没有经历过秋天的树叶
算不上完整的树叶，实际上
这些落叶并不是风把它们吹落的
是它们自己丧失了生机
风的巨手能把树枝拦腰折断
可以肆意将大树连根拔起
却难以单独摘走一片健康的叶子
§§§第11节情人节
浪漫主义的玫瑰
掏空现实主义的腰包
而在晶莹的高脚杯中
还有谁品尝着爱情的老窖
§§§第12节战争
昨夜
我与蚊子展开面对面的战争
传播疾病的幽灵，迷恋黑暗惧怕光明
猥琐的身躯染透黑暗的印记
白天，它们隐形于窗帘的褶皱或斑驳的屋顶
构想着把人类沦为它们能源的殖民地
为了空气的环保
我拒绝使用化学武器
为了诱敌，我摊开并裸露多汁的身体
体内的O型石油奔涌不息
当灯光隐去，黑暗降临
蚊子们兴奋地拉响体内的引擎
——嗡嗡的轰鸣由远及近
它们盘旋、瞄准，从各个角度俯冲
我耳听八方，以静制动
所有感觉神经都瞪着雷达的眼睛……
为了让夜晚归于宁静
我不惜让双手沾满自己的鲜血
§§§第13节饼
从选种到秋播
从萌芽到收获
麦子由种子到饼的过程
据说要经过三十多道工序的辛苦劳作
一粒微不足道的面粉
浓缩一部完整的人生
想想吧，我们
有谁逃得过时间细细的研磨
谁又不被一双无形的大手
反复地揉搓、造型
直至投入生活的炉心……
而在加工过程中，如果
放少了良心的酵母
或者加多了私利的烧碱
或者被熊熊的欲望之火
烧烤得皮焦瓤生——
这些，都将成为次品
摆在社会的餐桌上
无人问津
§§§第14节小城
小城的面积不大，
小城的名气不小，
有战国的墓葬群和大熊猫。
小城的空气很鲜，
小城的污染很小，
所有的厂矿都已统统垮掉。
小城的友情很重，
小城的关系很牢，
上学、招工、开店谁都用得着。
小城的街道不宽，
小城的小车不少，
迎亲的车龙满城缓缓地绕。
小城的胃口很大，
小城的消化很好，
不留神招待费就会超标。
小城的舌头很长，
小城的秘密很少，
谁和谁怎样了大家都知道。
小城的网吧很多，
网民的年龄很小，
紧掩的门里常传出稚嫩的争吵。
小城的闲人很多，
小城的忙人很少，
大街小巷的麻将馆生意出奇的好。
小城的学校很大，
小城的学生很少，
孩子们纷纷转到外地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