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一天晚上,穆二黑在外面做完道场,夜已经很深。走出主人家门,他像往常一样,叫来四鬼抬轿,向家中走去。因为是小鬼抬的轿子,逢沟过沟,遇梁过梁,如履平地。轿子经过一片水湖,只见水势浩淼,芦苇随风摇荡,穆二黑穿行其间,好不自在。忽然,湖边庄院一声雄鸡长鸣,天色渐渐发亮。小鬼最怕的是天亮,见不得阳光,听见鸡叫,扔下轿子四散奔逃。穆二黑被扔到了水里,一直摸到大天四亮,才从湖里爬了上来。
穆二黑最大的名气不在四鬼抬轿,而在于斗法。
有一天,穆二黑应邀到一家人家诵经做法。出门的时候,他骑的是一头大肚子草驴。回家的路上,这头驴下了驹,害得他不但骑不成驴,还得侍弄这只刚落地的驴驹驹。刚生下来的驴驹子软得很,别说是走路,连站都站不稳,没办法,穆二黑只好把驴驹子扛在肩头上,拉着草驴往回走。这一天的天气也日怪,刚才还是毒日头晒着,说话中间,从西山头翻过来一团黑云。只听“咔嚓”一声炸雷,麻钱子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穆二黑没有雨伞,情急之中,他从褡裢里取出念经用的铜铙扣在头上,权当帽子抵挡雨点。正当午时时分,他走到一个村子边,忽听一阵鞭炮齐鸣。他抬头望去,原来是路边一户人家大兴土木,此时正披红挂彩,立木上梁。穆二黑好生奇怪,大下雨天,应该是停工歇活,待雨后再干,冒雨立木,其中必有文章。
他停下脚步,掐指一算,大叫一声“不好”!
他随手从褡裢中提出一只应事时用过的大红公鸡,拔出背上的宝剑剁下鸡头,将一只血淋淋的公鸡扔进了这家宅院。随后,又念了一番咒语,匆匆忙忙向家中赶去。穆二黑刚一进家门,便一头栽倒在炕上,动弹不得。随后就是一场大病,整整折腾了他三个月。他用尽浑身解数,留得奄奄一息,总算保住了一条老命。
盖房子的这一家姓周,是当地的一家土财主。周财主这几年发了财,于是大兴土木,修建宅院。兴土木就得看风水,就得择吉日,周家不敢马虎,只能谨慎行事。忽一日,周家来了一位云游至此的江湖术士,一听周家要盖房建宅,便自报家门,愿意为周家看这个风水。此人鼓吹自己的道行如何如何高深,只要让他看了风水,择吉立木,宅院建成之后,周家将福星高照,小财发成大财,并荫及子孙,世代相传。术士言明,他看风水分文不取,待东家发了财之后再取不迟。术士又演练些小法术,东家甚是佩服,遂答应一切听术士摆布。
术士看完风水,打桩放线,破土动工。到了立木的时候,他叫过东家问:“请问东家,你是想发大财呢还是想发小财?”
东家笑道:“世上没有不想发大财的人。”
术士又问:“你想不想让周家出帝王之后?”
东家答道:“周家如果能出这么个人,也算是光宗耀祖之事,也算咱周家积了大德,怎么不想。”
术士说:“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样东西,你是要钱要官呢,还是要德?”
东家迷糊了,问道:“此话怎讲?”
术士说:“按照常理,立木只要选一皇道吉日,便可平安通过,不担任何风险,可是得到的回报平平。我择日与众不同,人家择的是皇道吉日,我专门择凶煞之日,只要能冲将过去,发财是大财,做官是大官,可谓洪福齐天。”
东家疑疑惑惑地问:“这么做会不会冲犯什么?”
术士说:“只要时间择对了,倒不会冲犯什么,只是要伤及一位高人。”
东家又问:“这位高人在啥地方?”
术士掐指算了一气,口中念道:
天阴下雨不用伞,
戴个铜帽作遮拦。
自古只有人骑驴,
毛驴骑人也安然。
东家不明其意,细问其详,术士说道:“今日午时三刻,宅子旁边的大路上会走过一个人来,此人必定有驴骑在身上,而且头戴铜帽。此人一到,不管刮风下雨,马上鸣炮上梁,不得有误。”
术士的话,说得东家将信将疑。世上怪事虽然不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驴骑人的事,再说,无论穷富,没见过什么人戴上一顶铜帽子的。可是现如今话已至此,只能等着看结果了。
当穆二黑走过宅子的时候,东家方才明白了术士的话,他翘起大拇指对术士说:“大师真是神人呀!”
术士面露得意之色,大喝一声:“立木”。
术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只血淋淋的无头公鸡会从墙外飞了进来。他大惊失色,连连喊道:“完了!完了!全完了!”没容与东家告辞,收拾东西匆匆离去。
后面的事情据说很惨。周家先死牲口后死人,死了个精光,有人说是周家传上了瘟疫,有人说周家立木冲了黑煞,众说不一。至于术士,据说没走多远便口吐鲜血,暴死于荒野。
就是这件事把穆二黑传成了神仙。
老大家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搬动了穆二黑穆阴阳。自从与术士斗法之后,穆二黑大难不死,却也一蹶不振,深居简出,懒得到外面应事。这次老大能请出来,全凭看他爷爷宁阴阳和穆二黑家祖上的交情。
穆二黑开始捉鬼。焚香升表之后,他披发仗剑,从屋里到屋外,从院内到院外,绕着庄子转了几圈。一直折腾到后半夜,鬼总算捉住了,就盛在一个小匣子里。
穆二黑问家人:“谁人遭害了鬼屋?”
老大说:“没人遭害。”
穆二黑说:“那就怪了,分明是宁家人遭害了鬼屋,死鬼才烫了宁家的人。”
宁家的人你问我,我问你,都死咬住没有这回事。
穆二黑说:“人鬼神仙一理,只有讲了实话,才有办法救人。”
这时候宁夫人说:“那天半后晌,宁奇从学校回来以后,我看见他跑到坟茔圈子里,在圣房子上跳着耍,吃饭的时候我把他从那里喊回来的。”
听她一说,宁先生和三哥赶紧往坟茔圈子跑。到了地方一看,原来囫囫囵囵的圣房子顶子全塌了,棺材板露在外面。不用问,圣房子肯定是宁奇跳塌的。
回到家里,宁先生将实情告诉了穆二黑。穆二黑开始作法、画符,又忙乎了一气。他让宁家的人连夜把圣房子修好,这件事就算大功告成,安心等着孩子病好。宁家人烧香磕头,千恩万谢,穆二黑送神归位之后,打了一个哈欠,还了凡身。他对宁先生说:“以后不管是大人娃娃,管束要严一些,不能由着性子胡来,鬼鬼神神的事不要打动。鬼也好,神也罢,和人是一个理,他们也图个相安无事,如果谁把你家的房皮扒了,你能愿意?你伤了他,他就要伤你,所以鬼烫娃娃,他争的是理,争的是一口气。”
穆二黑一席话,说得宁家的人连连点头。宁先生答应,从今往后,再也不做冒犯鬼神之事。话虽然这么说,宁先生心里自有自己的主张。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去抓了药来,让夫人熬了,给娃娃灌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用在大人身上合适。娃娃不藏病,来得快,好得也快,三天之后,宁奇又能跟在宁先生的屁股后面往娘娘庙上跑了。自从李学文来到娘娘庙之后,便成了宁先生的得力帮手。李学文不愧是科班出身,不论干什么,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干得很卖力,仅两年的时间,娘娘庙小学让这两个人搞了个忽隆隆。这样一来,宁先生成了忙人,三天两头要去给别的学校传授办学的经验,指导扫盲的办法。后来,教育科一个调令,把他调到另外一所小学去当校长。那是一个回汉杂居的地方,民族之间的纠纷和摩擦时有发生,影响的学校也快要办不下去了。
这所小学也设立在庙院里。对于住庙院,宁先生已经习以为常,况且还有一个姓罗的老师和一位看庙的老汉和他做伴,倒也不嫌寂寞。每个星期,他到星期六放学了才能回家,星期一又得早早到校。这些他不在乎,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儿子。
星期六的下午,宁先生回到家刚端起饭碗,只听院子里一阵吵嚷,他赶紧撂下饭碗往外跑。出门一看,刘玉龙的儿子刘顺子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脚边躺着一根烧焦了的檩条。宁先生见状,上前问道:“刘家兄弟,这是咋回事?”
“咋回事,问你的宝贝儿子去!”刘顺子气哼哼地说。
“到底是咋回事,有话进屋来,好好说。”
刘顺子说:“屋我不进,你就说,你儿子放火烧了我看瓜的房子,怎么赔?”
这件事刚一到家的时候他就听夫人说了。他对刘顺子说:“兄弟,你消消气,儿子管教不严,是我的不是,我先给你赔个不是。回头我一定收拾这个龟孙子,至于赔偿嘛,房子烧了肯定得赔。这样吧!现钱我手头上不便当,回头你来我家装上两石糜子,就算我赔你的,你看行不行?”
刘顺子一听赔两石糜子,心里一阵高兴。看瓜的房子,就担了一根檩条是个象样的木头,再的全是干椽柳棒。他二话没说,扛起那根烧焦的木头走了。
一直等到天黑,没见宁奇的影子。点着瓜房子的事是宁奇、大其和长命三个人干的。宁先生到三哥家去找大其。到了三哥家一问,大其也没回来。这下哥俩着了慌,赶紧往长命家跑,一问,长命他妈还准备来他们家找娃娃呢!三家人觉得事情不妙,保准是闯了祸吓得不敢回家。只听老三家祯喊道:“傻婆姨等汉子,还等啥呢?找呀!”
一句话提醒了屋里的人,众人散开了,满庄撂巷找起来。走遍了全村人家,谁家也没有。这件事惊动了全村的人,村里的人都撒到野外,吼喊着找开了。找到最后,找到了芨芨洼子,三个娃娃在芨芨下面呼呼大睡,全然不知道周围的动静。
宁先生领回了宁奇,本来憋足的一肚子气早已经急的消散了。他问宁奇:“你们怎么把人家瓜房子烧了?”
宁奇说:“长命说想烧着吃山药蛋,我就从家里拿了山药蛋和洋火去了。”
原来,长命性子急,抱了一抱子柴扔到火堆上,火猛地窜上房皮,烧了房子。
出了这件事,宁奇说啥也不能再放在家里了。第二天宁先生把他带到了学校,让儿子跟着他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