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初到贵地（中）
大街上，细心的严衡挑选了几样新鲜的早点和菜肴，给那两个留守的侍从。提着新买来的食物，两个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为是临战状态，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皮甲的军人。虽然只是上街闲逛，却各自带着防身的兵器，有品级的军官自然是衣甲鲜亮，佩戴的兵器也各自不同，品级低的军官，大多佩戴着制式的军刀，轻舟和严衡的兵器本是名品，为了不显招摇，用皮袋将其装裹起来。出于对兵器的的喜爱，留意着街上行人佩戴的兵器。就这样不急不徐地走着，很快就回到了馆驿的门口。严衡向门房管事询问是否有督护府衙门的人来传唤，门房管事看了看墙壁上悬挂的两人的名牌还在，摇头示意没有。二人随即穿过几处招待高级官员的院落，来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走过的几个院落，庭院楼宇的布局等级分明，第一处院落中的人，连随从的衣甲也要比轻舟两人的衣甲鲜亮华贵很多，神情也是傲慢神气。那两个侍从看到严衡手里提着的点心和小菜，很是感动，道过谢后拿回房间食用。“猫儿”和另一个孩子接替他们当值。
因为担心衙门的传唤，轻舟和严衡虽然很喜欢喧嚷的大街，却也不敢出门游玩，投好了汇报公文，就只好老实地呆在客房中。每日里除了谈论兵法，就是研究武技，也是两人志趣相投，聊的倒也快活。不知不觉两天过去了，轻舟耐不住性子，几乎一天多次到门房打听督护府衙门传招的事情，大遭门房管事的白眼。几次进出，大致对馆驿环境熟悉了一些，每每对那些没瞧过的事务不免多看上几眼。与轻舟等人相邻的院落，是督护府新到官吏的临时住所，也许是官阶相近，这个院落的人倒是多了几分和气，几个乐于交往又有好奇心的军官，对轻舟年纪轻轻已是正八品下宣节副尉的军官感到好奇，不免多事打听，轻舟生性活泼，也愿意回答这些人的提问，三来两去与几人已成了谈得来的朋友，几个军官倒也豪爽，相约晚上一同饮酒，轻舟与严衡本来久喜欢热闹，初到这人地两生的地方，正感到无聊，索性答应下来。约好相见的地点、时间，方才告别各自回房。
边塞的夜晚来的很早，当馆驿晚饭的云牌在各个院落响起的时候，轻舟和严衡提着让“猫儿”等人购买回来的肉食酒水，来到相约的院落里，就见一名军官已经在房门处等候，见到轻舟和严衡两人，随即招手示意，轻舟扬了扬手里的肉食酒水，算作打过招呼。那军官与轻舟和严衡说笑挑开厚重的门帘进入房间。屋内不算很大，一个厅堂一个卧室。收拾的倒也干净，门口堆放着马鞍等用具，厅堂的墙壁上悬挂着宝剑和弓囊箭壶。下面的案几上放着一把琵琶，看来主人经常使用，琵琶的表面已有些磨损泛着黯淡的光泽。屋子中间一张大桌子上摆放着一具铜锅，里面的炭火已经燃烧的通红，让轻舟和严衡立即感受到了这里的热情。桌子上的肉食已经很多，大坛的酒已经打开了封泥，屋子里飘荡着醉人的酒香。轻舟和严衡正想找一处合适自己官阶的位置坐下，却被带路的军官拉到桌前摁在条凳上，面前的大碗很快被另一双大手提着的酒坛倒上了酒。那个倒酒的壮汉边留意着手中的酒坛，边向轻舟和严衡大着嗓门说：“听说过你们俩的大名了，凭一千多人的力量，就能阻挡吐蕃王廷的进攻凭着这个勇气就配和我廖拓作朋友，我原来是朱雀要塞的，本来是要驰援你们的，可惜，动手晚些，只是捞到一点兔子尾巴毛，说出来倒要你们两位笑话了。”放下酒坛，自我介绍的汉子用手一指那个带领轻舟和严衡来的军官，继续讲到：“那个是邓解，是我的同僚，别看他笑眯眯的，动起手来却是一把硬手，难缠的很。幸亏我不是他的敌人。”那个叫廖拓的军官很是苦恼的样子摇了摇头，邓解倒是很正经的向轻舟和严衡拱手施礼，正经地将自己的姓名和表字，重新讲述一遍，从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可以看出来邓解是一个很严谨的人。
一个大嗓门的军官冲着卧室里面叫道：“岑参军，客人可是到齐了，就等你。”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挑开门帘，缓步走了出来，梳理光滑的头鬓挽起，带着黑缎子的唐巾，长襟窄袖的胡服系着浅绿色官带，上面镶嵌着银饰，上面挂着精致的小刀和砺石，轻舟和严衡知道官场着装颜色有严格的规定，从官带上看出这人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品级高过自己，悬挂的小刀和砺石上看出这个人是军中的文职官员。两人正想站起敬礼，那人却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局与礼数。与在座的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后，那人才在主人的位置坐下，目光上下打量着轻舟和严衡，拱手施礼，问道：“在下岑参，两位将军贵姓高名，怎的不曾见过？”轻舟和严衡方得空站起施礼，轻舟答道：“属下候轻舟，这位是属下的义兄严衡，原是玄武要塞第七镇宣节副尉。”那岑参听到轻舟自报家门，顿时吃了一惊，霍然站起身子，紧张的问道：“候将军是才到轮台么？不知道将军大人的手令你是何时接到的？”不知道岑参如何这样神态来问自己，轻舟也紧张起来，拱手向岑参如实禀告道：“小将已经来三天了，觐见的名刺当日就已经送到督护府衙门，只是到今天也没有见到召见的传告。”岑参听过才慢慢坐下，寻思着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轻舟见岑参没有了下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僵在那里，很是尴尬。“想来是中军将你们的觐见名刺压下了，前日高将军出巡，点名要你们二人跟随，却没有看到你们的踪影，很是恼火。”岑参低声解释道。主人的沉默，让在座的军官们也顿时感觉到方才热闹的气氛的一下子冷了下来，手中端着的酒碗都轻轻放在了桌上。
岑参到轮台上任也有近十天了，想到平日里那些混迹官场、在其位不谋其职的那些中军，猜想到是他们误事，心中也就有了对应的办法。岑参抬起头看到大家的情绪低沉，很是过意不去。端起面前的酒碗，移步来到轻舟、严衡的面前，将手中酒碗在轻舟两人的酒碗上轻碰一下，环顾在场的军官，扬声笑道：“督护府衙门那些养尊处优、在其位不谋其职的家伙们，是应该有人整治一下了，想来，当封大人的板子打到他们的屁股上的时候，就不会怠慢我们这些小人物了。不要替他们担忧，我们喝我们的酒，来先干上一碗！！”大家看到岑参不是为轻舟等人担忧，纷纷放下心来，都举起酒碗响应着主人的号令。
一大碗酒下肚，很多人就方才的话题，纷纷述说着对督护府衙门官员的不满。轻舟年轻，对这件事还在耿耿于怀，严衡在桌下轻轻拉了他一下，轻舟抬头看了严衡一眼，严衡用眼神示意轻舟不要失态，轻舟方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岑参笑盈盈地看着每一个说话的人，等大家发泄完心中的不悦后，才转过头向轻舟说：“候将军不要过于担心，高将军推荐封常清大人为节度判官。不久前，朝廷还加授封大人为朝散大夫，专司中军衙门以及仓廪、屯田、甲仗、支度、营田等事务。封大人向来治军严谨。定不会冤枉了你的。”轻舟感激岑参的好意，站起身托起酒碗，与岑参轻碰一下算作致谢，将酒一饮而尽。岑参饮罢，就在轻舟和严衡中间坐下，和那些军官说笑着，谈论以往的友谊。适才冷清的酒宴顿时又热闹起来。不时有阵阵豪爽的笑声响起。
没有了方才的顾忌，又有甘醇的美酒和大块的肉食，让这些军中汉子豪兴大发，几个粗通音律的军官踏足击节，哼唱起时下流行的词曲，岑参饶有兴致地听着大家的歌声，左手轻击着膝盖打着拍节。一个看来和岑参十分熟悉的军官站了起来，倡议道：“请岑参军为大家唱一曲如何？”大家高声叫好，一时间将面前的碗筷响成一片。岑参也不推迟，站起身从案几上拿起了琵琶，就着身边的凳子坐下，怀抱着琵琶略微调试了一下琴弦。开口说道：“前些日子知道朝廷将对吐蕃用兵，封大人受命调任河西节度判官，因为还不知道我也要来这里跟随封大人与诸君共事，随机做了一首小曲，奉送封大人上任出征。今天就唱给大家，请在座诸君点评一下吧。”说着十指联动，一串铿锵的音节如水银泻地般流淌出来。岑参轻起歌喉，朗声唱道：“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军师西门伫献捷。”岑参是一个优秀的诗人，也是一个很好的歌者。歌声时而嘹亮激扬高亢，时而低沉婉转忧伤。听得大家如醉如痴，随着歌声变化着脸上的表情。这些久驻边塞的汉子，那个没有经历那些场景，此时虽然坐在温暖的屋内，却仿佛回到了歌声中形容的境界当中。等到最后一句唱完，哪绕梁般回荡的琵琶声嘎然而止，一切人都安静下来好久，好像每一个人都沉醉在那词曲中所描写的生活和战斗场景之中，很久才有人带头鼓掌喝彩起来。
有了这样好的主人，客人怎么能不尽兴而归。当那些军官相互搀扶着走出岑参的房间，宽敞的院落中响起秦风那高亢有力的歌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悲壮的战歌，特别是在深夜睡得正香的时候，前院上官居住的院落里飞奔出几个睡眼朦胧，也能将那狗仗人势的神态表演的淋漓尽致的奴才，提着马鞭，嘴里不干不净地呵斥怒骂着，向这群地位低下的军官走来，还没等手中的皮鞭扬起，就觉得突然被人制住，皮鞭翻滚着飞上了房檐，接着是身上的衣服靴子，当那些胆大袭击自己的人突然散去之后，包裹着自己的，只有凛冽的寒风，上下牙齿敲响出曲调铿锵的曲牌，最愤怒的咒骂也让渐渐失去了灵活的舌头变得含糊不清，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将衣物换上，向自己的主子报屈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