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蜜快要被吓哭了!
这……这是哪儿来的这么多蛇!可只是稍稍一想,她心下顿时雪亮。凤仪宫花墙之后那两个宫人的低语……打听到某个人在小厨房当差,水边不会惹人疑心的东西,句句言犹在耳。这烟雨庭回廊靠近水边,又潮湿又多草丛,就算有蛇也不稀奇。
那么,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究竟是谁要害她?今日是锦妃令她罚站,可又是康婕妤和丽贵人逼锦妃的,锦妃给她找了一个背阴处,康婕妤又莫名其妙地把她引到了这里。
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又似乎每个人都不太可能。
之前她在地牢,有人在红烧肉中下毒;此刻她在凤仪宫,又有人放蛇……所以,这绝不是偶然,而是有人一直紧紧地咬着她不放,不将她置于死地绝不善罢甘休。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有些颤抖,紧紧地握着小团子的手一动不动,脑子却飞快运转想着办法。高声呼救不知会不会被人听见?但若真有人想杀她,恐怕早就把路过回廊的人都支走了。
“糖糖……”小团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扯了扯她的手。唐蜜不敢放松,口里答应了一句,眼睛却还盯着面前的蛇群。
“糖糖,不怕。”小团子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显得特别勇敢!
唐蜜心下感动,用力地点头:“嗯,我们都不怕。”
“酥酥一定会来的。”小团子又补了一句。
酥……好吧,就算他那个“酥酥”洛长恭会来,可是洛长恭又不是神,哪能那么容易找过来,这境况看起来撑不了多久,恐怕等洛长恭来的时候,她与小团子早就被这群蛇给咬死了……唐蜜心中哀号。
那些蛇冒头之后,见他们不动,便缓缓地朝前面滑过来,在离他们五六尺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一次,若是它们再动,那就是一击即中!
唐蜜的背心湿透了,一直在想着,怎么办!难道……难道真的只能傻乎乎地等死?可如今若只有她一个人也就算了,跑不过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此刻小团子偏偏也在她身边,她若不能护小团子周全,别说太后饶不了她,她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小团子何其无辜,完完全全被她给连累了!
唐蜜想清楚之后,倒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蛇……应该怕火吧?她抽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在身上摸,之前出来得匆忙,也不知有没有带火折子。可摸着摸着,她不但摸到了火折子,还摸到了一个小盒子!
唐蜜这下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有救了。
之前看炉子烧火的时候,给她帮手的五福弄了一堆有点潮湿的柴火,半天都烧不着。她就在烟雨庭里四处想办法,最后是凤仪宫的大宫女彩琳给了她一盒驱虫用的硫黄粉。当时彩琳还千叮咛万嘱咐,这硫黄粉可不能乱用,既伤皮肤又怕用量多了引发什么灾祸。原本彩琳是不想给的,可唐蜜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曾经用过,知道厉害,彩琳才勉强给了一小盒子说试试看。
唐蜜强迫自己深呼吸。
硫黄粉只有一小盒子,要发挥其最大的功效,就一定要又准又狠。
她将小团子一把塞到自己身后,然后缓慢地掏出盒子,打开盒盖。用娘曾经教她的手法,就好像小时候打水漂一样,斜斜地将硫黄粉撒出去。
她手法奇快,那些蛇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淋了一身。她又飞快地抽出火折子吹了吹,用力朝粉末最多的地方扔了过去。
刺的一声,火苗蹿起来,顺着地上的硫黄粉快速燃烧。唐蜜瞅准空当,一把将地上的小团子抓起来拔腿就跑。
身后有草叶、树枝被火烧起的声音,毒蛇被灼烧后翻滚挣扎的声音……甚至还隐约闻见了烟味和皮肉烧焦的气味。
唐蜜此时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拼命往前跑!
她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远远地看见回廊上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她连忙大叫出声:“快……快来人……来人!”
身侧的草丛竟又发出一阵窸窣声!
该……不会还有蛇吧!
唐蜜头皮发麻,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小团子。她转头一看,竟是洛长恭!他穿着一身玄色团龙暗纹长袍,怔怔地看着她:“唐蜜?”
唐蜜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将怀中的小团子一把塞了过去。洛长恭接过小团子,上下看看,眼神又转到了唐蜜身上:“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没事。”
唐蜜被折腾了一天,饿得头昏眼花,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逃命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她现在迷迷糊糊的,好像出现了幻觉。嗯?她怎么好像看见一身白衣的宫徵羽也出现了,走到了她的面前?这可是后宫啊……男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进来呀。
恍惚之间,她隐约看见小团子抱着洛长恭的脖子。
“有……好多好多蛇……”
小团子好像嘟囔了一句。
“什么?蛇?!”
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
唐蜜头晕目眩,直挺挺地就要往下倒,不过洛长恭怀里还抱着小团子,她只能选择朝那个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的宫徵羽身上倒下去。嗯?那是一个带着晨露清香的怀抱。唐蜜吸了吸鼻子,听见洛长恭低声吩咐了几句,她很快就被几个宫女用软兜抬到近前的屋子里去了。
屋子里的人也没有消停,人影绰绰。
各宫的大宫女小宫女都出动来打听消息,听说唐蜜昏迷不醒,问了几句又走了。唐蜜微微眯着眼睛偷看了半天,好像渐渐地安静了,不知人都走光了没有。
“别装了,都走了。”宫徵羽坐在一旁,看着她微微翕动的睫毛觉得好笑。唐蜜睁开眼睛一看,果真只剩下宫徵羽一个人了,便松了口气。
不过她又下意识地四处看了看。怎么?没人送饭给她吃啊?
“皇上抱着小团子去见太后了,”宫徵羽自作聪明,以为她在找洛长恭,便代为解释,“经了这么一遭,得先去给太后看看让她安心。”
“谁要管他,我是在想,难道连饭都不给一口?我从早上饿到现在,就算不装晕也真要晕了。”唐蜜发现桌上有几块干巴巴的桃酥,勉强抓了一片塞到嘴里。
宫徵羽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惊奇:“你刚才干吗装晕?”
“我要是不装晕,现在就要被拎着去见太后了。”唐蜜喝了口水又道,“这事情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回话,若是就这么去见太后,被吓得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
“能有什么不该说的?”宫徵羽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蛇?”
唐蜜想了想才说:“我毫无头绪,跟地牢里毒死老鼠的红烧肉一样。”
宫徵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那……”
“那什么?”唐蜜忍不住挑眉,“快去弄点吃的让我垫垫肚子,等会儿见了太后还有一番折腾呢。”
“好!”
宫徵羽跑出去传了个小宫女交代了一声“什么快传什么上来”,还特地叮嘱了她一定要有肉。唐蜜很满意,果然还是得同道中人才能明白她对肉的渴望啊!
回来之后宫徵羽又盯着唐蜜的脸看了半天,唉声叹气。
“果然瘦了。”
“嗯——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了……”唐蜜噘着嘴,泪眼汪汪。
“不行!”宫徵羽一激动又站了起来。
“什么不行?”唐蜜莫名其妙。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宫徵羽面色沉郁,又恢复了那个威严大司乐的表情,“一次两次算是侥幸,若有三次四次……谁能保证你每次都能逃脱?”宫徵羽说得没错,可之前查了那么久都没什么结果,现在更是一团乱麻。更何况唐蜜一个小小的宫人,就算得到洛长恭的几分赏识和大司乐宫徵羽的“以肉相交”,她也仍只是个奴婢。不说别的,光是说要为了她而大张旗鼓地查案抓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宫徵羽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能明察,我们就暗访。”他略一沉吟,又道,“在太后面前你只说是意外便罢,我会想办法让你暂且离开凤仪宫。”
什么?他有办法?
唐蜜还是一脸迷茫,不过饭菜倒是很快端了上来。
都是很简单的农家菜式,有土豆肉块、茄子肉泥、豆角肉丝,还有一道蘑菇肉片汤,每一道菜里都有肉!唐蜜脑子里纠结的那些事一下子全被她抛开了,眼里只看得见诱人的肉!宫徵羽看得好笑,催她赶紧吃饭,又叫人端水上来给她梳洗。
“多吃点。”
面见太后绝对是个体力活。
唐蜜这一顿饭吃得十分满足,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皮,她终于又重新燃起了勇往直前的斗志!后宫里这些人为了什么而斗争唐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这么努力,就是为了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有肉吃、有觉睡,还有宫徵羽、洛长恭、小团子这样的朋友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为她打算、为她担忧。
吃饱了就得办正事了,唐蜜跟着宫徵羽进了烟雨庭的正堂。
堂上端坐着太后,洛长恭、锦妃、康婕妤、丽贵人还有蓝璎璎也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走进来的唐蜜身上。
她一进门,正对上太后严厉又愤恨的目光。
“还不快跪下!”
跪就跪吧。反正这宫里一天到晚都得跪。
唐蜜认命地跪了下去:“奴婢该死。”这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其实唐蜜心底一点都不想说这句话,万一说着说着变成真的,那她可就真变成自掘坟墓了。
太后面色铁青,估计是听了小团子遇险的事所以生气了,他可是她的心头肉啊!这事没头没尾,太后只能迁怒于她这个恰巧跟在小团子身边的小宫女。在太后看来,这个小宫女勾搭皇帝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打自己的亲孙子的主意!难道她妄想着能在这后宫里掀起什么大浪?真是不自量力。
唐蜜就算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开口讲一个字为自己辩解。
她瞥了一眼洛长恭,他正端着一杯茶专心致志地撇着茶沫,连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副样子像根本就没打算搭救她。不过……他的眉头倒是蹙得厉害。
大概因为太后实在太吓人。
所有人都跟商量好了似的,一声不吭,各怀心事,就连最喜欢落井下石的丽贵人和最藏不住话的蓝璎璎都没有开口。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宫徵羽反倒落落大方地走近了两步,给座上的各位行礼。这一圈礼行下来,也挺累人的。还好唐蜜一进屋就被太后呵斥跪在了地上,行礼倒是省了。她看见宫徵羽的额上浮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他的面上还是挂着如春风一般和煦的微笑,特别真心实意地夸赞了天气、御花园的花朵、太后的打扮。
这些话“刻意”得十分自然。
太后可怕的脸似乎也缓和了一点点。
唐蜜在心中暗叹,这个宫徵羽到底是不是人啊?!怎么见不同的人都能展现出完全不同的神态和气质呢?难怪他能将大司乐这个闲职坐得稳稳当当。
“微臣见近日天气不错,特地让他们排了几出傀儡戏。”宫徵羽笑眯眯地继续给太后灌迷魂汤,“上次小殿下在宫里听奴婢说起,跑来问了微臣。微臣见他喜欢,就想着等哪天请太后和小殿下一起来观赏。”
太后冷哼了一声,眼睛盯着地上的唐蜜,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个洞来。
“又是谁在铭予面前嚼舌根子?哀家最讨厌这些自作聪明的奴婢!仗着主子的宠信为非作歹,害了自己不算,还要牵累主子!”太后明着是在骂那个在小团子面前说傀儡戏的宫人,可谁都明白,太后此刻生的气全来自唐蜜。
“太后娘娘言重了,小殿下正是聪明好奇的年纪,对这些新鲜事物多了解了解也不是坏事。”面对太后的盛怒,宫徵羽仍然镇定自若。
唐蜜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傀儡戏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能了解出什么好事来?他就算是聪明好奇,那也该等到进学的年纪对书本好奇!”
“太后教训得是。”宫徵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微臣特地排了《三字经》里的故事,既简单有趣,又适合小殿下观看。”
《三字经》也能排傀儡戏?
唐蜜心中腹诽,搞了半天这个宫徵羽早就做好了哄太后开心的准备。
宫徵羽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唐蜜,又笑道:“还好这次跟在小殿下身边的是唐蜜,若是换个蠢笨的丫头只顾自己,害得小殿下受了伤,微臣这新鲜出炉的傀儡戏可就要被搁置了。”
太后的脸色和缓了很多,听到此言一抬眼皮:“哦?”但也没多说,反倒向一旁吩咐,“宫大人说了半天话也累了,给他上茶。”她转眼看了看地上的唐蜜,终于开口,“你先起来吧。”
唐蜜谢了恩,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她的腿麻得要命,却仍站得笔直,连伸腿活动一下都不敢。太后半天没说话,直到门外走进来一个人,竟然也是个熟人——曾经在地牢里审问过唐蜜的凤仪宫掌事公公吴顺良。
他躬身进来行礼,太后忙问:“怎么回事?”
“奴才查问了半天,仍然不知那蛇是哪儿来的。想来水边潮湿多虫,这季节有蛇也并不奇怪,怪就怪在怎么会一下子来这么多。”他略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唐蜜才说,“唐姑娘用了硫黄粉点火,所以烧掉了大半矮树,蛇也烧死不少。”
“既然还没弄清楚,那就给哀家继续查!”
太后又不高兴了,毕竟那些毒蛇差点咬了自己的亲孙子!
吴顺良应了便又退下了。
太后又喊彩屏:“把铭予的奶娘喊来问话。”
奶娘来的时候,小团子也跟着来了。太后眉头一蹙:“谁让你带小殿下上来的?”
奶娘吓得发抖,跪在地上:“奴婢死罪。”
又是一个犯了死罪的奴婢!
唐蜜心里想着,这后宫真变态,能把好好的人都给折磨疯了。这些太后啊娘娘啊,一个个都喜欢看人跪在地上发抖大喊“奴婢死罪”,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点自己身在高位的存在感。
可她现在没资格可怜别人,自己身上也挂着“死罪”二字还没摘下来呢。
小团子眨巴眨巴眼睛,扭着屁股凑到了太后面前,小胖手一把攥住了太后的烟色宫裙,扯着摇来摇去:“皇……祖母……”祖字念得还不顺口,小嘴噘起来喷了不少口水在太后簇新的裙子上。可太后一点都没生气,反倒笑得嘴都要裂开了,朝奶娘不耐烦地挥手:“算了,起来回话。”
小团子见势趴在太后腿上,太后一使劲他就蹬了上去,直朝太后怀里钻。太后一把搂着小团子,脸上最后一点怒色也消失殆尽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唐蜜悄悄地松了口气。
“你是怎么带小殿下的?”太后一边抱着小团子,一边不忘斥责奶娘,“小殿下还这么小,你不时时刻刻跟着,竟然让他一个人跑去水边的草堆里!要是小殿下伤了一分半点,你有十颗头也不够砍!”
奶娘一害怕又跪了下去,不断地磕头认错:“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祖母,是铭予……自己跑的。”小团子见到自己的奶娘被骂,又开始扯太后的衣服,“皇祖母不生气。”
“好好好……不生气。”太后被小团子水汪汪的眼睛瞅得心软,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一旁的彩屏使了个眼色。
彩屏微微躬身,转身就带着奶娘下去了。
至于下去之后奶娘是被打板子教训一顿还是打残了撵出宫去,就不可知了。
唐蜜盯着奶娘的背影发呆,小团子却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跟太后撒娇:“糖糖……她特别特别好。”
特别好?太后眸光一闪,很快又笑了,温柔地问他:“她怎么个好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