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飞花入梦,回首往事堪嗟。
陈观鱼打梦里醒来,微微有些错愕愣神。他擦了下嘴角的口水酣息,在椅子上正了正身子。屋外春光正好燕雀喳鸣,堂下童子蒙生满头大汗挽袖持笔,陈观鱼站起身巡视了起来,手里捏着戒尺上下晃动一摆一摆,几个调皮的童生望见了赶忙低头写字。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三个月了,捱过年关现在也开始渐渐习惯了生活。桥头那家汤铺饼子,王铁匠屋后那家米糕点心,食悦楼的烧鹅和菜苴,对于陈观鱼这个小饕来说都是难得的美味,不过油盐酱醋匮乏食物就显得清淡了许多,菜蔬成了必不可少的调剂,弥补了不少味道上的干涩。没有电倒是极大的困扰,夜里剪烛手谈没有想象那般诗情画意,每日需要早早睡下他也是适应了一段时间。
月是故乡明,不过陈观鱼却没有太多乡愁思绪,在病床上卧榻两年,家里也没有亲人,他所想的也只有尽早结果自己,穿越也好庄周梦蝶也罢,对于他而言新生都是天赐的礼物。不过,和陈观鱼想象的不同,他来到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不是汉唐也不是宋明,但风俗人文却又有许多重叠的地方,对于他而言也是不太陌生。这里世人好文武,讲究一个文坛一个江湖,风气浓厚热烈,庙堂之上什么态度陈观鱼不知晓,自家里那对便宜岳父母曾经就是走江湖的,听他们说侠士来往没有太多顾忌避讳,想来也没有侠以武犯禁一说。
远处隐隐传来原楼镖局合吾的镖解声,陈观鱼在十几个孩子席坐间逛了一圈,发现他们的字骨间也渐渐有了模样,如此一来几天后的秦淮东畔的书塾联考也有了几分底气,毕竟他是个半路师父,该教读什么也不知晓,全按自己的心意来了,数理化这些自己被狠狠虐过的东西全都不能放过。学生都是附近街坊的孩子,其中有几个不错的苗子,他想着重好好培养一下。
“陈师……”几个学生指指窗外,陈观鱼顺着望去发现丁汀来了。
丁汀是是陈观鱼亡父的故交丁雷的女儿,一年前丁家逃难投奔来了金陵便与陈观鱼住在一起,丁雷想要撮合两个后辈成婚,不过一个性子冷,一个性子淡,这事就一直悬着没个着落了。丁汀穿着宽大的练功袍,靛蓝色长袖束腰内棉外麻,头发没有像寻常姑娘那样扎好发髻,青丝秀发用红绳缠起搭在肩前,黛眉微挑面容生的冷艳,不用说话只是目光便是拒人千里之外。
“家中有事?”
陈观鱼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检查两个袖口有没有沾染墨迹,因为今天写字有些多,若是沾染的墨迹涂抹开来以后捣洗会很困难,这种可以避开的琐碎事情,他喜欢掐灭在苗头里。
“刘掌柜说你几日没去取药了,父亲让我随你去,母亲说顺路招呼薛涛一同吃饭。”
陈观鱼向堂中招招手示意放课,然后说道:“取药没什么用处,病是久病药是贵材,家中也不是多么富裕……郎中也说这病恐怕是治不好,况且你看我现在头不会痛了也不会晕厥,这钱还是省下吧。”
丁汀抱着剑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也不多废话径直用剑指指前路,陈观鱼无奈耸耸肩只好掩上门随她离开。
秦淮畔的听潮巷里人行穿织,叫卖的吆喝的正是热闹时候,有菜蔬瓜果也有瓢盆碗筷,大红纸黏好的灯笼堆放街角,耍人偶走戏法的搭木板摆瓷像,食铺酒店里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陈观鱼买了一串焦糖人吃了两口觉得不甜就塞给了跑纸鸢的小孩子,他又买了一小方盒糯米糕边吃边走,走过卖糖葫芦的老丈后又反身要了一串。原楼镖局的车马过来了,陈观鱼连忙侧了半身让路,车队最前面骑马背剑穿青衫的年轻镖师向他笑了笑。
陈观鱼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只是自己好像不认得镖师行当里的人物,自家原本走江湖的便宜岳父母可能认得,但是他们来金陵城后就没有任何与外人的交际来往了。见丁汀走得远了,陈观鱼拿着糖葫芦连忙跟了上去。
“尝尝。”陈观鱼把糖葫芦塞给了丁汀。
丁汀咬了一口,顿时咧嘴皱眉,胡乱嚼了几口吞下去,剩下的又塞给陈观鱼。
“好酸。”
陈观鱼点点头说道:“确实不如上次,下次换条巷子好了。”
“哎,你说这抓一份药,够我们尝多少鲜呐,听说定风波的八珍鸡很不错……。”
“这事没得商量。”丁汀白了陈观鱼一眼,“至于钱财,父亲会想办法的,观鱼你安心准备科举就好了。”
“其实,我是不大喜欢科举的……这般每日生活挺好……”
丁汀愣了一下说道:“不行啊,你是读书人,应该做读书人的事,不能就这样糟践了时间。我们武人练剑,练到自身圆满了定然是要向其他人学习的,去讨教更高深的功夫,不断练习精进。如果停滞了,心气没了那武艺就到了尽头,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是说不应当安于如此?”
“我只是个武人,我不知道怎么说,你们读书人悟理做事都要厉害许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也是。”陈观鱼说道,“这旬日里有些懈怠了,读书总不会错的。”
经历了前世合信的分崩离析后,陈观鱼对于钱财和名声就没有了什么期待了,觉得平平淡淡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他还是没有完全适应这里的风土,每一个与他说话的人都是鲜活的生命,对生活都有各自的期待。
“那你的剑练到圆满了么?”
“不知晓,近了快了,也许十日成,也许月余成。”
“你教我一套拳法吧,练练武也算是强身健体。”
“练武吗?”丁汀皱着眉思索,“你身子弱,这样也好。”
两人去药材铺子取了药,路过薛涛家唤了一声,薛涛满手油墨忙不及应答。陈观鱼瞟瞟桌子上的纸张,都是刚绘成的水经地图,有秦淮河的也有九曲江的,还有一些陈观鱼认不出的川流,薛涛说还有些东西要整理,应下一会便去。
陈观鱼与丁汀走到家门前时,陈观鱼养的黄狗已经蹿了出来,陈观鱼提着药包一上一下逗着它玩。
阳光才刚刚暖黄,时辰才将将黄昏,这时候车、马、书信都很慢,一生可以做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