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离婚的事，似乎让大家都很满意，当然，除了尚且蒙在鼓里的妻子，和即将过上动荡不安生活的卡卡。
老太太叫我带上苹果，下班后到她家去吃晚饭。
“真的到这么一天了啊。”苹果笑得眉飞色舞。她转过身，拢起头发，让我帮她拉上粉紫色小套装背上的拉链。这件战衣是她专门为这次晚宴买的，小羊皮、短款、收拢式设计，称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很女人。当然，价格也不菲，花了她大半个月工资。苹果甚至千挑万选，选了一对小小的镶钻耳环，为了这对宝贝，她还鼓起勇气，请人帮自己打了耳洞。“不惜血本啊！”我忍不住揶揄她。这实在不符合苹果的风格，要知道，平时只穿运动鞋的她，可是一直崇尚纯天然无添加的啊。“女人总要流血，关键看是否为值得的人而流。”苹果一语双关。按照苹果的说法，以前那个懵懂的姑娘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她是个有婆家的女人，而真正的女人，必须戴上真正的耳环。当然，我很感动。我只遗憾，恨不相逢自由时，没有给苹果一个酣畅淋漓的恋爱，我为她做的太少，也太晚了。希望今后有机会补偿吧。
“很期待看到你穿上婚纱的样子。”我在她耳边轻轻一吻。
“哼，哪有那么简单。”
“说吧，你想要个怎样的婚礼。”
“还记得那个司仪吗？”
“顶戴花翎那位？”
“哈哈哈哈哈。”
我们两个笑得放肆。
夜色温柔，月光如水，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老太太开门时，一眼就注意到苹果的穿着，虽然只有一秒钟，她眼中的欣赏也是显而易见的。
晚餐很丰盛，有几个菜比如酱爆大虾、冷切牛肉、盐水肚子都是家传名菜，除非过春节，或者有贵客上门，平时是不可能吃到的。老太太言笑晏晏，一边给苹果夹菜，一边抱怨皇帝不急太监急，说苹果好脾气，对我太忍让了，佯装举起筷子要打我。苹果呢，自然站在我这一边，体谅地为我开脱，一意护着我。两个女人一搭一档，她们要叫我知道，她们满心里都只有我这个男人，她们付出那么多，只是因为我，全是为了我。看到老太太和我心爱的女人这么和谐，我自然是喜上心头，由着她们夸张表演。
吃过晚餐，苹果抢着收拾碗碟，被老太太喝止了，说你尽管放心坐着，我们家开明着呐。她端出来一盅桂花红糖芋艿，说是请苹果尝尝，自己亲手腌渍的糖桂花甜不甜。苹果受宠若惊，不免夸张，说平生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说这么香甜的糖桂花，难道真是阿姨亲手做的，若不是亲眼所见，亲口所尝，怎敢相信！苹果这一贴膏药，把老太太熨得服服贴贴，真正是受用得嘴都合不拢。她亲亲热热地把苹果拉进厨房，向她演示怎么清洗，怎么腌渍桂花的过程。我一个人坐在杯盘狼籍的餐桌前，举头望明月，低头吃芋艿，突然想到快要中秋了，我也快离开妻子和卡卡了，想到这点，不禁黯然。
其实我带苹果来吃晚饭，虽然存着带未来媳妇见婆婆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想敲定请老太太帮忙。我净身出户，总要借老太太的房子过渡，想把苹果娶进门，买房也必须请老太太支持的。果然，老太太收拾完餐桌，关心起我的离婚细节来了。
“你是怎么想的，财产都留给那个女人，小孩倒要自己带着？”她大为诧异。
我想提醒老太太，当初我结婚的时候，因为老太太不满意这门婚事，所以我们家根本没有多少付出，连当初的婚房也是妻子单位解决的。但是，想到还要靠老太太帮忙，我把这些话都咽了，只在自己肚子里打转。苹果的身份尴尬，在我的离婚问题上，自然也不适合插嘴。所以，三个人里只有老太太在喋喋不休。
“我倒不稀奇钱，我是气不过，苹果你说说，有这么傻的人么……你倒穷大方了，你小孩要过来，还不是扔给我老太婆带，对不对？”
苹果嘴里打着哈哈，着急地给我使眼色。
“卡卡我会自己带，不会麻烦你。”我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把卡卡扔下不管。
“自己带，你整天不着家的，拿什么带？”
“我会想办法！”
“现在么说得好听……如果是这种协议，我不同意的，”老太太越说越生气，“你去问问那个女人，同样的条件，反过来，她一分钱没有，却要带小孩，她肯不肯！”
“你这是蛮不讲理！”我实在忍不住了，“现在不是她要离婚，是我要离婚啊……”
“怎么，离婚有错吗？像她那种女人，一百个也离了，也就只有你有这种胃口。”
“请你尊重一点。”
“让我尊重一点，我倒想问问，当年你非要和她结婚，你尊重过我的意见吗？你们结婚这几年，你们又什么时候把我放在过眼里！”老太太斗志昂扬，像弓起背的猫，在空中挥舞着利爪。
“这是我的人生啊！我的选择，你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直接插手进来，拆掉我的婚姻！”
“这叫什么话，真正气人！苹果，今天你也在，你给评评理，是我拆了他的婚姻吗，我吃辛吃苦，为了什么啊？”
“是啊鱼，你这话太过分了。”
听到有人帮腔，老太太嘤嘤哭了起来。苹果赶紧坐到她身旁，搂住她不住安慰。
“反正你们都不想要卡卡了！”
我悲从中来，绝望地摔门而出。
我跑到楼下，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在小区绿化的亭台楼阁中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我摸出裤袋里的半包香烟，却发现忘了带火。。
过了一会儿，苹果也下来了，她赌气不说话，只跟在我身后，和我亦步亦趋。
“你也那样想？”我停下来，转身问她。
“阿姨说得有道理啊，你这样任性地甩手出来，一个人带着卡卡，今后会很累的。阿姨是为你着想啊，你为什么要乱发脾气呢？”
我疑惑地看着苹果，突然间领悟，她的立场其实和我是不同的。完全不同！这还是我自以为了解的那个大苹果吗？
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苹果喜欢卡卡，她会和我，和卡卡一起生活。在我构想的关于未来的每一个画面中，都是三个人同框的啊。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天真了。也许她原来也没有想得很清楚，或者她一直是清楚的，只是不愿意主动提出来，打破我幼稚的幻想。是啊，喜欢一个小孩子是一回事，可是当他的继母，日复一日照顾他的生活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们宛若在雪峰上努力攀登的探险者，艰难然而一步一个脚印，勇敢上行，从未想过会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埋葬。而现在，就在此刻，冰川上出现了第一条裂缝，发出轻微的喀嚓一声，这条裂痕那么不易察觉，那么微不足道，简直不值一提，但它却在我们两人中间吹响了警告的号角，也许终有一天，小小的裂痕将摧毁雪峰，把我们所有的努力都一起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