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钱又有势的确是可以左右逢源石开花绽,自从“蟾宫”的牌子一挂出来后,那真是宾客盈门棒打不出啊。凭着老六三叔五叔(税务局稽查分局的头)的面子,加上家里人给他请的经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公关手段,硬是帮助老六撑起了一片明晃晃亮堂堂的锦绣前程。
虽然最近这一年多时间里面,我们这边陆续开出了数家娱乐城、夜总会或者酒吧之类的场所,但是要论起客似云来高朋满座,那还是“蟾宫”稳坐头牌。
今天小别重逢再次来到“蟾宫”,虽是白天,可里面依旧衣来鬓往,各个包厢都传出笙歌阵阵,少有空着的。
我们跟里面的经理混得很熟,一打照面立刻被他给拉住了,紧赶着腾出了两个大包厢把我们这群联合国部队给安排了进去。
我本质上是个比较好静的人,同时心里面放不得事情,这次藏着个要谋求下半辈子幸福的种子,再在鬼哭狼嚎般的包厢里面可就有点坐不住了,好歹陪着唱了几支歌,又被灌下几支苦瓜般难喝的啤酒后,转身出了包间四处溜达起来。
逛了一会儿后,我发现许多人都拿着警惕的眼神看着我,明显气氛有些不对了,我开头还感觉很奇怪:老子又不是陈冠希,有什么好看的?可转头一想,自己也乐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千金散尽醉生梦死的所在,又不是超级市场,不好好在自己包间呆着,东瞅西寻摸地瞎逛个球啊?人家提防着自己是扫黄禁毒的雷子也是正常的。
想明白了,心里面也舒坦了,一想也别跟着在这儿起腻了,万一影响到老六的生意可就面子上不好下来,干脆直上九重天我直接找老六去得了。
老六的办公室就在“蟾宫”的六层楼上,面南背北临河而设,位置和朝向都是绝佳的去处,可就是里面的装修有些滲人,寻常人一般呆不住,能抗下来二十分钟而不感到局促不安的就能称得上是悍勇之辈了。
其实这办公室原本的装修还是相当可以的,土耳其精织羊毛地毯、灰色暗纹菱形壁纸、意大利佛罗伦萨真皮沙发、彩色细块雕花玻璃落地窗、四处悬挂着仿莫奈伦勃朗甚至达芬奇的油画以及酒架、宽大书橱中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之类的装饰物,无不想要说明一点:这是个有文化会享受的小布尔乔亚老板。
但是如果主人不喜欢的话,布置地再好都是没有用的。
大家试着想一想:要是有个人里面穿着范思哲的细麻高支衬衣,下面是笔挺的纽西兰精纺西裤,可脚下配的却是踢死牛的包铁快靴,外罩猎猎作响的猩红大氅,再顶着个逍遥巾的话,那是个什么形象?
要是您老能够想象得出来并欣然接受的话,那么恭喜你,你会喜欢老六的办公室了。
老六搬进来后,对这些资产阶级的情调非常不满意,经过他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兼收并蓄汲取各家之所长,重新对办公室进行了改造。
改造后的结果就是现在我所看到的情景:《九阴真经》与蒙娜丽莎齐飞,刀枪剑戟共银制餐刀一色。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奢华的真皮沙发所靠的墙上挂的不是《夜巡》和《向日葵》而是铁画银钩势冲霄汉的中堂,法式酒架上搁的既不是雪莉也不是威士忌更不是龙舌兰,而是大大咧咧的高粱土烧和泥封瓷坛的女儿红。
其实这些还不算过分,最为叫初来者触目惊心的是:舒适的大班椅后摆着的不是实木书橱和文雅的精装经典,而是明晃晃的十八般兵器和半挂在兵器架上的血滴子!
这些奇异元素的加入使得老六的办公室成为了我们当地的一个传说,甚至大家在拒绝对方要求自己请客而开玩笑的时候不说请你到局子里面吃皇粮,而是说请谁谁谁到“蟾宫”六楼喝老酒。
但我熟门熟路自然不怵这个,直接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我看见老六并没有因为我来了而客套,甚至他根本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皱着眉头呆呆地望着侧面墙上的一幅字若有所思道:“自己找地方坐。”
所谓见怪不怪,老六只有对自己人才会是这种随意的态度,我就老实不客气地找把软椅坐下,又从瓶瓶罐罐中挑了极品铁观音把茶冲上,这才朝老六视线的尽头望去。
那幅字看着眼生的很,我想了一下,确定前番我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显然是最近才挂上去的。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车行崖前似无路
鸟还空寂有新天
两句不咸不淡的打油诗,虽然打眼一瞧有些意境,但笔划拙劣,墨色新颖,装裱平凡,即使象我这样的门外汉看来,这字也没有丝毫的收藏价值,更谈不上什么艺术性,不知道老六跟他较个什么劲。
老六又看了五六分钟后,这才把大班椅转过来,厚厚的眼镜片后的目光尚且呆滞迷离。我心中不禁讶异:难道光是看武侠也会走火入魔?
我是知道老六的脾气的,能说的不一定说,但不想说的他就绝对不会说,所以知趣地没有问他这幅字的来历,只是随便跟他闲扯些听来的山野逸闻,鬼狐灵魅之事。慢慢的,他的神情和状态又回复成我所熟悉的那个老六。
就这样和老六聊了半天,感觉非常惬意,因为在这个万事以利为先,处处勾心斗角的时代,象老六这种可以放下心防无拘无束地进行谈心的朋友真的是非常难找的。
“听刘三儿说,你和小胖想回来做些事情是吧?”
老六见我点了点头,又把眉头皱了起来说到:“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做些什么生意,可我其实是非常羡慕你们的,男儿有志,当须应在四方,哪有空守老家的道理?象我这样坐井观天有什么好?可你们回来了也好,兄弟几个就能经常在一起了。只是现在你们两个合计好了没有?要不就在我这里搭上一股半股,我正想把蟾宫搞成餐饮娱乐和酒店一条龙的形式。资金方面没什么问题,只要你们帮着照看一下就行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伙儿不能笑傲江湖,在一起谋个富贵倒也是另一种境界……”
听到老六的话,我是非常感动,要知道亲兄弟明算账,今天我借老六两万三万的,我是连客气话都不带说的。但是做生意就不同了,多少亲兄弟好亲戚,都是因为生意上的银钱往来纠缠不清而翻脸的,在我们身边早就见怪不怪了。今天老六有这番话,这个朋友就没有白交,着实叫我有些感动。
但是我仔细一想又感到似乎有些不对:虽说老六一向粪土金钱,视朋友如己身,可现在我们在说的是几百上千万的买卖,老六如此大方,就有些不合乎情理了。而且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比较急躁,象是早有准备,但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的感觉。与此同时,老六还不时向着那幅字瞄上那么几眼,要说其中没有蹊跷,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我没有马上回答老六的询问,只是端起茶喝了起来,要说几千块一斤的铁观音的确不是凡品,甫一入喉就如饮甘露,清香扑鼻。
“老六啊,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好歹混了十来年的江湖了,今天你要是不把前因后果跟我讲明白的话,我是不会走的。”
我紧紧盯着老六的眼睛,那双丝毫没有逐利情切和铜臭斑驳的眼睛此刻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