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水,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紫晶山脉的人来了一茬,走了一茬,也有一些人,永久地留在了那片土地上,沉眠。
万物总在变,可总有一些东西,能保持得更长久。
紫晶镇,云泽医馆里,一切照旧。
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时,顾健柏还是照常起床、做早饭,晾晒药材,吃早饭。只不过,对面的人,换成了谢煜,朝夕相对的人,也换成了谢煜。
谢煜仿佛代替了穆月的位置,进山、采药、照顾顾健柏,一如穆月所做,平静如常。
可,总有一些东西,感觉像是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关于谢煜的身份,顾健柏不问,他自己也不说,双方十分默契,生活,也平静自然。
夏初的傍晚,穆月醒来,草草梳洗一番后,出了里间到了院子。
晚霞灿烂,一朵朵金色的云,鱼鳞般片片排列在天边。近处的苍穹,却是一片纯粹的湛蓝湛蓝。
晚间的微风袭过院子,一堆堆半干未干的药材分类,乱糟糟地堆着,墙边每隔几步就有这样一个药材堆。走廊上,堆着枯黄干死的药材,一双修长素净的手正在这堆药材上挑挑拣拣,分类装好。
谢煜外面穿的是寻常人家的棉衣,十分素净的颜色,因在整理药材,外面暂时地裹了一层棕色的麻衣。他的面色已恢复正常,是健康的小麦色,不似初见那般苍白如纸。
穆月望着他,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然后目光清明地,冷静地开了口:“多谢谢公子许多日子对祖父的照顾。”
他只抬头看她一眼,便低了头,手中动作不变,慢慢答道:“穆公子客气,谢煜不敢当。顾老对在下多加拂照,在下该谢顾老才是。”
穆月不置可否,“爷爷心善,算不得什么。只是不知,你我二人之间的约定,可还作数?”
庭院里,谢煜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后坦然回道:“此事是在下食言,在下改日定当赔礼道歉。”顿了顿,又道:“谢煜不日将离,穆公子不必忧心。”
穆月颔首,“但愿如此。”
打量谢煜一眼,见他还是专注于手中的活儿,也没再说什么,提步离开。
滴水檐下,几层大理石台阶整齐地排列,穆月心中正思量一些事,一时没注意脚下,不慎踩了个空,失了平衡,身子便直直地向前面倾斜。
“小心。”谢煜伸手扶她一把。
穆月站定,低头看一眼,对方的大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动作。
心中有些庆幸,又有些恼怒,她方才差点便要出手。
有些人的身体,是不能随意碰的,这个“有些人”的范围,如今,包括了穆月。
可——对方也是好意,也怨不着他。
下意识盘成爪的左手逐渐放松下来,穆月本欲收回手,无奈对方尚未松开。
穆月抬头,目光直视谢煜的眼睛,“多谢相助,阁下可否放手?”
目光交睫,在这样呼吸可闻的近距离接触下,对方的眸色,尽数暴露在穆月的眼底,一览无遗。
平静的眸里,一惯的平和,可对方片刻的怔忡,让他眼底的深处,潜藏着的蔑视天下的傲岸,无视一切的漠然,恍若一位九天之上俯瞰一切的帝王姿态,悉数地展现眼底。
神龙落九天,藐视人间。
谢煜不过恍惚一瞬,便回过神来。
对上穆月平静得一如既往的目光,一时竟没说出话。
松开手,他退开几步,理了理衣衫,歉意笑道:“想起些事情,一时失礼,穆公子莫怪。”
“无妨。”仿佛方才自己所说的那句话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穆月收回手,视线缓缓掠过台阶。
一、二、三……六……七
七层?
六层石阶下,一块崭新的大理石整齐地垫在最底下,几道纹理蔓延在其表面。这几道纹理,若不是穆月目力极好,当真发现不了。
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芒,眼角余光若无其事地扫过谢煜,对方淡然依旧。
垂了垂眼帘,穆月的表情,慢慢变得有些晦暗。
心中没由来地浮现一股子戾气,这谢煜,真真是过分!
他这般,便是给云泽医馆打上了他的标签,这样,岂不是让一无所觉的爷爷,卷入他的斗争中?
他的事,与爷爷何干?
当初本就不应救他!
心中的戾气越来越盛,渐渐有压制不住的趋势,穆月转过身,向前院走去,手指却在无意识地摩擦着,那是她每次动了杀机后的习惯动作。
要不要……干掉他?要不要……
她在想些什么?
忽地反应过来,如同被一盆水兜头罩下,穆月浑身一颤。
她何时如此嗜杀了?
伸手揉了揉眉心,同时闭上眼睛,穆月再睁开时,眸子里已是一片平静。
一个不仔细,死亡圣殿里的负面情绪就带了出来。每次刚刚苏醒,她都要花上半天时间来调整情绪,把死亡圣殿里的那些冰冷、绝望、灭绝一切的情绪通通驱除掉,这次……是她冲动了。
半途转了方向,穆月朝厨房而去。
前面医馆里的血腥太重,以她现在这种状态,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夜幕降临。
顾健柏处理完医馆的事务,揉着太阳穴出了医馆,面上浮现一丝疲惫。
来到堂屋,小家小户没那么多规矩,堂屋就是吃饭的地方。
这个屋子,前面是医馆,医馆的左边是堂屋,中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医馆右边是一个临时病房。
屋子中间是一个院子,院子左边的一个小厨房与堂屋一墙之隔。最后面的房间就是几个卧房和一个储物室了。
顾健柏到了堂屋,鼻尖嗅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不由诧异,谢煜是不会下厨的,他别的方面都很优秀,唯独厨艺……惨不忍睹,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
他抬头,穆月正对着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目中闪过惊喜,他亦笑起来,点点头,说:“醒了?”
“嗯。”穆月应一声,说:“吃饭吧。”
面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顾健柏扶着饭桌坐下,拿筷子时还是笑容满面地看着穆月,几次都没抓着。
穆月盯着他的手,最终无奈,亲手把筷子递到他手里,说:“别笑了,再笑嘴都裂开了。”
顾健柏不理会她这话,依旧笑眯眯地吃饭,不过手上没再出错。
这边爷孙俩其乐融融,那边谢煜出来看到的就是,自己一没座位二没饭吃的境况。
他没打扰这两个人,而是进了厨房,果不其然,干锅冷灶,连一粒饭一滴汤都没留。
“……”
谢煜扬了扬眉毛,他果然很不受待见啊……穆月醒来,顾健柏一高兴,便把他给忘了。
不过,也在预料之内,穆月与顾健柏,那是亲人,而他,约摸只能算半个客人。
即使,他已经在此地,住了一年多。
眸子里闪过一丝兴味,谢煜丝毫不担心自己晚上饿肚子,他觉得,穆月这人……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