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悦一直在施芸面前很自卑。学习成绩没有施芸好，身材也没有施芸好，人缘也没有施芸好。每每念及于此，黄悦就十分沮丧。但自从收到朱刚的第一封信，她再看施芸的时候，就觉得施芸其实比自己优越不到那里。这一发现让黄悦的自信一下强烈起来。
“你这件衣服不好看吧，颜色太艳了。”施芸上课前，用睥睨的目光看着黄悦的新衣服。
放在过去，黄悦一定会羞愧难当地重新审视自己的衣服，恨不能立刻从身上剥下来扔到垃圾堆里。她两年多来，一直很钦佩施芸的审美眼光，要知道，家庭经济优越又会打扮的施芸是全校都公认的“校花”。但她今天却毫不犹豫地撇了一下嘴，回敬道：“拉倒吧你，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你老土吧。”
施芸一时怔在那里，赌气地：“就不好看，就不好看，白给我也不穿。”
“也没人白给你呀。”黄悦不屑地。
施芸气鼓鼓地把头扭了过去。但她很快就掉过身来，挑衅似地：“你不就是要穿给朱刚看么。朱刚懂个什么呀。”
“你胡说！”黄悦脸红到耳根。
施芸却象戏弄小孩似地，突然搂住她的肩膀，象是耳语却很尖刻地：“你别以为能瞒过我雪亮的眼睛，我是谁，我能看不出来。”
“你，你造谣。”黄悦奋力地甩开她的手。
“我从来不会造谣。”施芸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谁搞朋友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就没有，就没有。”黄悦抗辩着，但是连她也感觉出自己的虚弱和无力。
“你别害怕，没人给你告老师，只是你自己要当心点。”施芸装作友好地拍拍她的脊背。“曹老昨天问我了，说你怎么突然象变了个人似的，每天都换一身新衣服。”
黄悦愤愤地：“我爱换，他管得着么。”
“曹老也是为你好，怕你不好好复习，马上就要高考了。”
“我不用他为我好。”黄悦负气地摔了一下课本，正巧，莫老师推门进来，眼睛狠狠地瞪了黄悦一眼，黄悦的脸就象被泼了红墨水一下红了。
整整一节课，黄悦都在绞尽脑汁地分析，曹老发现我们了吗。直到下课她才自我安慰地告诉自己，没有。曹老不可能发现，曹老要是发现了，早就采取了“措施”，她和朱刚至今“安然无恙”，就说明曹老还“蒙在鼓里”。但施芸的忠告，还是让她心乱如麻。心乱如麻的结果，是她最近一次的练兵考试，名次从三十名，滑到了四十六名。全班五十四个学生，也就是说她是倒数第九名。朱刚则倒退了十个名次。
下一次在食堂伙房后面约会的时候，黄悦就显得十分沮丧。
“我妈妈老问我这次考了多少名？”黄悦忧心忡忡地说：“我没告她，可是我怕她问老师。”
朱刚想了半天，给她出主意说：“你就告她考了20名不就行了。”
“那不是撒谎么。我不会。”
“那是家长逼着我们撒谎。”
“我妈没逼我呀。”
“咋没逼，她们经常逼着我们考高分，不是逼么。”
“我一撒谎就脸红。”
“脸红什么。上初中的时候，我经常骗他们。”
黄悦笑了，用手指点着他，“你从小就是骗子。”
朱刚却没笑：“骗子就骗子吧，不骗他们，我就得挨揍。”
“你说，你是不是也在骗我？”
朱刚一下急了，认真地“谁骗你了，骗你是狗。”
黄悦狠狠剜了一眼：“这两天，我老见你和李卓英说话，你还吃她的香蕉。”
朱刚一怔，随即急赤红脸：“又不是我要的，她硬要给我吃，我有啥办法。”
“她是不是对你有那个意思？”
朱刚这才明白黄悦“吃醋”了，苦笑着：“你瞎说什么呢，人家李卓英和刘强好。刘强把小灵通都借给李卓英玩好长时间了。”
黄悦这才把目光变得温和起来，“你别理她。”
朱刚马上应允：“谁想理她呢。”
黄悦满意地笑了，而且很快意识到，一向宽厚平和的自己，怎么突然变得爱嫉妒了。
“我们这样是不是真得影响学习？”
朱刚咧了咧嘴，强作镇定地：“不会，可能是我们没好好复习。”
“要不，我们五天见一次面吧！”
“也行。”朱刚痛快地答应了。“反正我们天天都能见着。”
“你见了我也别看我。”
“好，我不看你。”
“也别和我说话。”
“在教室里，我从来没找你说话呀。”
“你也别和别的女同学说话。”
“不说。我都懒得和她们说话。”
“从明天开始，咱们好好上课。”
“行，好好上课。”
“好好写作业。”
“行，好好写作业。”
“争取考上大学。”
“对，争取考上。”
“那我就先走了。”
“你走吧。”
黄悦走出几步又踅身回来：“明天我爸过生日，可能包饺子，我给你带饺子来。”
“我不吃。”朱刚挥手让她快走。
“不吃拉倒。”黄悦跺了一下脚，快步走了。
望着黄悦的背影，朱刚落寞地摇着头。恋爱很美好，但是也很累，他没敢告黄悦，曹老今天上午找过他一次，责问他为何退步如此大。从曹老师办公室出来，他想“早恋”也许真得影响学习。
最近一段时间，朱刚确实发现自己无心学习。尽管抬起眼睛就可以看见黄悦，天天和黄悦生活在同一间五十平方的教室里，不知为什么，可总有一种思念和忧虑萦绕在脑海之中，让他心情不宁。如此下去，高考怕是没有多大希望了。
按往年的比例，每个文科班能达线的也就是十名左右。他过去的名次一直在十三四名徘徊。拿曹老的话说，努努力，就上去了。松一松，就下来了。他现在大概是松了许多，一下退到二十多名。如此下去，真象曹老师说得，哭鼻子去吧。鼻子，他朱刚肯定不会哭。伤心是肯定的，父母也会伤心。他们节衣缩食供养自己，不就希望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么。
朱刚就在这痛苦的自责和对爱情的渴望中，犹豫着，傍徨着，苦恼着。
从内心讲，朱刚还是非常渴望能考上大学。虽然他越来越对高考深恶痛绝，但他明白，改变他一生的也许只有高考。他虽然热衷文学创作，但真要靠创作“一鸣惊人”，靠文学闯出一片天地，那是很难很难的。他知道自己没有韩寒那样的天赋，虽然对韩寒的小说并不佩服，但他对自己的能力越来越持怀疑态度。他悄悄寄出去的诗歌散文，几乎都石深大海。那些报纸杂志的编辑们，连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连一封退稿信都没给他寄过，你还奢望能出现什么奇迹呢。
父亲昨天又骑车来看了他一次。如同他给黄悦支得歪招，当父亲问他最近的考试情况，他欺骗父亲说：“考得还行。”父亲大概相信了他的鬼话，还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父亲又掏出三百块钱放在他的手里。过去每月的生活费是二百。父亲说，从这个月开始，每月三百，让他多补充点营养。他觉得自己不配要这三百元，还给父亲一百，可父亲果决地塞到了他的手里。“拿着，该吃啥吃啥，想吃啥吃啥，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每月你花四百都行。”
这是父亲用血汗换来的钱哪。颜明的父亲钱大概来得很容易，但朱刚知道，父亲的钱可是用汗水和辛劳换来的，而且很可能是用生命换来的，井下经常伤人死人，母亲早就不想让父亲下井了，年近50还下井的人，在矿上已经很少很少了。但父亲为了供养他上学，仍然在八百米深处的掌子面，象奴隶似的攉煤。一想到这儿，朱刚就不由得为自己糟踏父亲的血汗钱而愧疚不已。
也许和黄悦的事情该降温了，这段时间，这爱情的火焰确实烧得他有些昏头昏脑。
父亲又是骑自行车来的。父亲还想节约那几块车票钱。能省一点算一点。父亲经常这样说。父亲永远穿着那一件衣服，那件象劳改犯似的工作衣。父亲拒绝母亲给他做衣服，却不拒绝给朱刚买新衣服，父亲说，朱刚在大学校读书，穿得太寒酸了，别的学生瞧不起。每每想起这些情景，朱刚都想流一点泪，表达他对父亲的感激和愧疚。
父亲来得时候，这次练兵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但他没敢告诉父亲实话，当时，他的心痛了一下。现在想来，自己实在对不起父亲。父亲让他好好读书，自己却在这里谈情说爱。
这种愧疚之感，让朱刚在下午和第二天的课堂上，思想稍微集中了一些。但是，到了每天的接头时间，中午二时十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赶到了食堂伙房后面。
黄悦已经等在了那里。黄悦是个很守时的女孩，一个月如一日。只是今天的黄悦显得比平时更加心慌意乱。她拿着一本书，装摸作样地捧在手里，眼睛却向这边溜着。
朱刚快步跑了过去，黄悦一看见他走近，眼睛里就冒出了如焊花般的火光。
天空阴着，象要下雨，却下不来，云雾弥漫，让人心情也灰败起来。朱刚预感到了什么，果然，黄悦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
“怎么了？”
黄悦不说话，头低得更加厉害，仿佛要把头缩到肚子里去。朱刚狠不得上去帮她把头揪起来。
“我们家人知道咱们的事了？”后来，黄悦突然说。
“知道什么了？”
黄悦这才抬起头，悻悻地瞪着他，“你说能知道什么。”
朱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们咱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