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悦痛苦地摇摇头，披散着的头发摇成一团黑雾。
“你怎么让他们知道的？”朱刚很恐惧，也很生气。
“我妈翻我的书柜看，看见了你写给我的信。”
“你为什么不藏好呢。”
“我忘了藏了。我也不知道我妈为啥要翻我的书柜。她平时从不动我的东西。”
朱刚幽幽地叹了口气，无奈的咬着厚嘴唇。“你不要承认。”他最后说。
“我不承认能行吗，白纸黑字在那儿写着。”
“你坚决不要承认。”
“我当然不想承认。”
“你就说你什么也不知道。”
“你给我写信，我怎么能说什么也不知道。”
朱刚呆在那里。他一向自诩足智多谋，可真有事情发生，他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你说咋办吧？”黄悦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期望着朱刚能给她解脱的“灵丹妙药。”
“你坚决不承认。”朱刚还是无力地这么说。
“我妈骂我了，骂得很难听。”黄悦眼里已经有了泪水，嗓音也噎噎地，象患了感冒。
“她骂一会就不骂了。”
“她一直骂我，骂到我出门。”
“你就说我是社会青年，死皮赖脸的追你。你躲也躲不掉。”
“我妈知道你的名字。”
“她怎么知道？”
“我过去给她们说过你，说你语文学得特别好，是个小作家。”
“你就告诉她们，你再也不理我了，和我一刀两断？”
“我，我……”黄悦泪光闪闪地吃惊地看着朱刚，“你，你真得要和我一刀两断。”
“我不是说让你骗你妈么。”
黄悦这才幽幽地吐了口气，“我不理她们，她们爱咋说咋说，我有自己的自由。”见朱刚好久不说话，又说：“你最近别给我写信了。”
朱刚定定地看看她，没有表态。
“听见了没有，你最近别给我写信了。”
朱刚不以为然地：“你可以把我的信放在教室里么。”
黄悦傻呼呼地点了点头。上课铃响了起来，他们给自己规定的约会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
“明天咱们别在这儿见面了。”
“行。”
“我今天没给你带饺子。我妈今天生气，没给我们包饺子。”
“包了我也不吃。”
“我先走。我走了以后你再走。”黄悦叮咛他。
“我知道，你快走吧。”
黄悦象个被猎人追逐的兔子，眨眼间就窜得没了踪影。朱刚约莫她快到教室，才耷拉着头往外走。他不想上课去了，可远远地看见校长从操场那边走过来，还是惊得跑了起来。
也就在朱刚刚跑进教室的时候，黄悦的母亲张桂花找到了学校。学校的门卫不让黄悦的母亲进大门。学校有严格的规定，上课时间，严禁闲杂人员进校，包括家长。张桂花便和门卫吵了起来。门卫没有办法，电话打给曹老师，让曹老师出来领人。
张桂花很激动，一见曹老的面，就要求学校处分朱刚。
张桂花一路走一路高声说：“他这不是害我家闺女么。马上就要高考了，真要考不上怎么办呢。”她的声音很大，尖厉刺耳，曹老心中暗暗叫苦，慌不迭地安慰她，让她冷静一点。
他是张桂花却冷静不下来，情绪十分激动，曹老把她领到办公室，让她说话声音小一点，学生们正在上课。他其实是怕校长突然闯进来，如果让校长知道了，俩个孩子都怕保不住。学校内部有严格规定，凡是早恋的学生，即便不开除也得给记大过处分。
听说会影响上课的学生，张桂花这才勉强镇静下来。从上午到现在，她一直处在亢奋之中。中午，她已经把黄悦骂了个狗血喷头。她一向认为女儿循规蹈距，不会发生此类事情，谁知道她在黄悦书柜里一下翻出十几封“情书”，而且还是在即将高考的现在，她气得火冒三丈，更让她怒不可遏的是，黄悦一改过去温顺听话的性格，一开始拒不承认，后来竟和她吵了起来，并且扬言要去“自杀”。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说要和那个该死的男生流浪去。”张桂花神情沮丧而疲惫，气息奄奄地坐在曹老为她搬过来的椅子上，眼泪大把大把地落在衣服上：“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听话的闺女，你，你看看，她竟背着我……”
“这其实很正常。”曹老刚说完，马上后悔了，忙改口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的孩子早熟，出现一点‘早恋’的现象也在所难免，我们不必大惊小怪。”
“可她马上就要考了么。”
“是啊是啊。”曹老师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我们遇到这种事情，千万要冷静。”
“我们能冷静下来么。”张桂花长喘着气道。
“但是，我们还得冷静。要耐心地说服她们，千万不要激化她们的情绪。”
“按照你们老师的意思，就是看着她们往邪路上滑。”张桂花不满地撇了一下嘴。
曹老苦笑一声。他从教这么多年，遇到过许多说话办事都很简单的家长，但象张桂花这样的咄咄逼人，冥顽难化的人，还是不多见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应该慢慢引导他们，教育她们。
“慢慢引导？难道等她考不大学才教育她？”张桂花不悦地看着曹老。
象嗓子里突然塞了块东西，曹老一时噎得喘不上气来，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口，依旧态度平和地：“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当家长的要讲究方式方法。”
张桂花鼻子“哼”了一声，脖子依旧梗着，一副愤愤不解的样子。“你们学校把那个叫朱刚的学生开除了，要不重调一个班，别让他再和我们家黄悦呆在一个班。”
曹老哭笑不得，“这，这不可能呀。”
“怎么不可能，把他们调开么。”
“再过俩个月就要高考了，学校也不会允许的。”
“怎么不允许，我去找校长说。”说着张桂花就站了起来，做出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曹老赶忙双手拦住她：“你千万别去找校长，你不了解学校的规定，如果校长知道了，俩个人都要处分。”
“啊……”张桂花顿时呆在那里。
“我不是吓唬你，学校确实是么规定的，曹老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劝你要冷静点。我带高中，好多年了，这样的事我遇到过好多回，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去年，咱们市三中的一个女学生，就因为家长责骂，喝农药自杀了。
张桂花的脸一下变得刷白，慌恐地看着曹老，“真的，是真的吗？”
曹老点点头：“确有真事，这个女孩也是‘早恋’，她爸爸知道以后，很不冷静，骂了这个孩子，又找到学校打了那个男孩。这个女孩觉得没脸活了，留下一封遗书就喝了农药，报纸上还登过这条消息。”
张桂花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变成了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那，曹老师，那你说咋办？”
“你这两天就当这件事已过去了，什么也别再说。”
“可她马上就要高考了呀。”
“正因为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你才不能和她发生正面冲突。你要等她情绪平稳下来，再耐心地和她讲道理。”
“她马上就要高考了呀。”张桂花着急地跺着脚：“这可咋好呀。”
曹老突然感到胸闷得厉害，额头顿时浸满了豆粒般大的汗珠，他赶忙哆嗦着手去口袋里掏救心丸，张桂花吓得一时惊慌失措：“曹，曹老师，你，你怎么了。”
曹老气息虚弱地摇摇头，用手指指办公桌上的茶杯，张桂花急忙把茶杯端在他手上，曹老将药喝下。
“我去叫人吧。”张桂花愧疚地看着他。
曹老又摇摇头。闭着眼歇了一会，才睁开眼，安慰她说：“没，没事了。”
张桂花这才充满歉疚地：“对不起，曹老师，都是我不好。”
曹老苦笑笑：“不，不，你们家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只是我们着急，生气也是没用呀。”
“好，我听曹老师你的。”张桂花擦擦脸上的汗，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但她还是直咄咄地问道：“曹老师，我问你，你看我家黄悦今年高考有希望吗？”
曹老沉默了片刻，坦率地：“希望不大。”
张桂花眼睛放大了一下，顿时又悲伤的耷拉下眼皮：“真的希望不大？”
曹老认真地点点头：“我不能骗你们家长。根据黄悦上高三以后的几次考试成绩，的确很难让人乐观。”
“都是那个叫什么的男生给害得。”张桂花又高声叫了起来，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又过于激动，慌忙降低了声调，“如果我家黄悦真的考不大学，我要找他算帐。”
曹老冲她摆摆手：“你千万别这么说话，据我观察，朱刚和黄悦的这件事也就是近期才发生的，黄悦的成绩没上去，和这件事关系不是很大。”见张桂花仍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他又耐心地说：“我们当家长的，对自己的孩子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值。黄悦在高二的时候，排名一直在四十位，现在努力到30几名，已经很不错了。对孩子要多鼓励，但不能对她有太大的压力。实在考不取，再补一年也可以。”
张桂花的样子仍很沮丧。曹老又劝说了一会，她才情绪平定下来。送走张桂花，曹老师急忙转身回来，拼拢了两张椅子，轻轻地平躺下身子。但还没等他从焦躁和阵痛中缓过来，下课铃却已经响了。走廊里顿时一片喧哗，有老师和学生走进办公室，他长叹一声，只好趴了起来。下节有他的课，他还得准备一下，他突然感觉到，他身体的这根弦，已紧绷到了极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猛然断裂。大概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才会干净彻底地放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