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白看着躺在树影中的李冰。微笑道:“我就知道是你小子。”说着手指一弹,解开了李冰被封的经脉穴道。
李冰大笑着翻身而起,喜道:“前辈适才实在好威风,又怎么知道会是我?”沈剑白哈哈一笑道:“你于武道毫无所知,怪不得会有此一问,须知人之呼吸韵律,周身毛孔散发之气息,皆有不同。精于练气者自能体会这其中精微差别。”言罢又笑道:“对了,你不是和老友有约吗?”看李冰愕然的样子,释然笑道:“是了,是了,你小子倒是很会为人着想。”
李冰看着沈剑白英挺的面容,心中满是钦敬仰慕,道:“前辈既然知道是我,为何还要把我点倒在地?”沈剑白笑拍拍李冰的肩膀道:“你小子年轻冲动,我动手之间若有危险,你定然跳出来大呼小叫,你又不会武功,岂不是送死?”李冰顿时愕然,心中感动不已,当时强敌环伺,一个不慎便有性命之忧。沈剑白却在顾虑自己的安危,这其间的关心慈爱,又岂是能用言语说得清的?
心头温暖,突地想起一事,笑道:“先前听前辈中了什么紫石散之毒,还真的吓了一跳,原来那小子是唬人的。”扭头望向沈剑白,却心中大骇。沈剑白适才还神采奕奕的面容,片刻之间却面泛深紫,神采全失。沈剑白见李冰惊惶的看着自己,惨然一笑道:“那小子不是唬人的,我原以为还能再压住毒性片刻,谁知紫石散毒性之霸烈,竟至于此。”说着原本傲然挺立的身子缓缓滑倒。
李冰心下惊急,急忙抱住沈剑白身子,“我抱你去看大夫,抱你去看大夫。”惶急之下,声音已然哽咽。沈剑白看着李冰满头大汗,六神无主的样子,低笑道:“小子,快把我放下来,我有要紧话和你说。你再这么颠来颠去,不待毒发,我的老命就要被你颠掉了。”李冰闻言连忙将沈剑白轻轻放下,沈剑白面色肃然道:“小子,我有几句要紧话要你传达,你可愿意?”李冰见他出气多而入气少,已是命在顷刻。强忍着泪水使劲点头,沈剑白眼中满是爱怜歉然之意,叹道:“小子,把你卷入无谓是非,是我对不住你。”突的咳嗽两声,断断续续的道:“让卿儿承我流光剑,要他不可忘了天下百姓,不可攀附权贵。”努力吸了几口气,脸上忽现慈爱神色道:“钰儿懂事,让她莫要悲伤。为父曾许诺要照顾她一生,陪他去沧海泛舟捉乌龟,现下办不到了,要他莫要怪我。”李冰心中大悲,泣声道:“定然一字不敢有漏。”沈剑白看着李冰的双眼,微声道:“你不会武功,世道艰险,自己要多加小心。”沈剑白适才苦苦压制住紫石散毒性,心中所牵挂的便是这几句话,此刻见李冰应允转告,释然之下再无牵挂,眼望浮云,喃喃道:“豪情剑气,终化飞尘。流云一缕,大道所附。”说完缓缓合上双眼。
李冰只觉手中的身躯慢慢冰凉,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虽然两人相识不过十余日,但李冰心中早已将他视为父辈。想起沈剑白心怀天下万民,英雄仁侠。临终之时依然惦念着天下百姓,惦念着自己一个无名小卒。心中之伤痛,竟是从所未有。眼前一片迷蒙,仰天嘶声大喊,仿佛要疏散胸中化不开的伤痛。声音凄然悲愤,宛若受伤野兽的哀鸣。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在怒吼:“老天,你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天上星月,似乎也无法再忍心观看,藏身于厚重乌云之后。突的一道闪电横贯天际,隆隆作响,随即大雨如泼,倾空而下。李冰心中悲愤欲绝,跳起身来指着天空大喊道:“你也知悲伤难过吗?你也有眼吗?”突地跪倒在雨水之中,发疯似的拍打地面,嘶声道:“你怎地如此没用?你怎的如此没用?”心中悔恨自责,竟是恨不得代沈剑白去死。自己若有剑技在身,岂能眼睁睁看着心中亲近景仰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李冰自幼生活平和安宁,家人康健和睦。情绪从未有过如此波动,大悲,大怒,大悔,大恨诸般情感在心中交织沸腾,一时气血翻涌,竟晕了过去。
良久,李冰再次睁开眼。大雨已然停了,天边微泛白光,眼看就要天亮了。
李冰爬起身来,心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前辈的遗体交给新陵剑馆众人。”想起余沐卿提起过的“剑气阁”, 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悲愤,缓缓扫视一眼不远处的几具尸体,抱起沈剑白的尸身,向城内走去。
春城长街之上,有些勤勉的小贩已经开始摆摊。见李冰浑身泥泞,怀中还抱着一个死人,俱都惊呼退让。李冰扯住一个路边小贩,问道:“剑气阁在哪里?”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的嘶哑难听,那小贩浑身酸软,颤声道:“顺着长街右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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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客栈刚刚打开门板,小二便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死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停住,不禁吓得动也动不得。李冰望着客栈牌匾上“剑气阁”三个金字,向那呆住了的小二道:“新陵剑馆的余沐卿住在哪一间房?”那小二看见李冰手中的死人赫然便是昨日刚刚入住的客人,更是惊惶失措,颤声道:“便在二楼第二间房。”李冰嘶声道:“你带我去。”
李冰跟着小二上至二楼,心知此事不宜宣扬,新陵剑馆侠名素著,疾恶如仇,定然有不少对头,如若得知沈剑白身死,不知又要起多少风波。心下计议一定,对那小二道:“叫开门。”小二拍门,颤声道:“客官,有人找你。”但听屋内一人冷冷道:“这么早,是哪位?”声音清朗,正是余沐卿的声音。李冰凄然道:“是在下李冰,余兄快开门,沈前辈他。。。”说到后来,胸口哽咽,竟是说不下去。余沐卿急道:“师父怎么了?”房门突然打开,余沐卿站在门口,看见李冰怀中的沈剑白,面色顿时惨白。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李冰急道:“余兄,此事不能张扬。”说着进屋掩上了门,说话间,屋中其他两名新陵弟子也被惊醒起身,看见眼前情景,登时呆若木鸡。
余沐卿将沈剑白的尸身放到床上,双掌放在沈剑白胸口,稍一运气,便知师父经脉尽毁,早已死去多时。双目泪水滚滚而下,低呼道:“师父。”其他两名弟子回过神来,扑倒在床前,悲呼尚未出口,余沐卿转头低喝道:“不得张扬此事,三师弟你去把其他师弟叫过来,不要惊动师妹。”那新陵弟子双目通红,脸上悲愤欲绝,却还是扭头而去。李冰见一众新陵弟子突遭大变,却依然能冷静处事,大是不凡。
余沐卿忽然回头冷冷瞧着李冰,咬牙道:“说,怎么回事?”剩下那名新陵子弟悄然走向门边,封死了李冰退路。李冰见他眼中又是愤怒,又是悲伤。不禁勾起心中伤痛,凄然道:“沈前辈在城外桃林被人围攻,中了小人诡计,身中紫石散之毒。”余沐卿低声怒喝道:“放屁,我师父剑气已臻化境,紫石散纵是天下奇毒,又怎能伤我师父分毫?”言语激愤,手中长剑突的出鞘。指在李冰咽喉,恨恨道:“你老实说来,是不是你用诡计伤的师父?”李冰见他对自己有了误会,心中又惊又急,却也无可奈何,这件事其间巧合曲折甚多,自己若有一处交待不清,怕立时便要横尸当场。
正在心急如何应对,门外一阵响动,十余名新陵子弟进得屋来,看见沈剑白和余沐卿的样子,俱是面有悲愤,隐隐之间将李冰围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