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迷迷糊糊中又有人为李冰拿捏疏导,拿捏过后,李冰神智大为清醒,知道有人在救治自己,微声道:“多谢….这是在哪?”缓缓张开眼来,见到一张清癯的面容,正注视着自己。那人见他醒来,目光中露出欣然之意,微笑道:“这是行驿,你现下不可乱动,安心养病。”
忽又叹一口气:“年轻人便是只逞意气,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之前体内气血似乎受到过极为强烈的干扰,后又有风寒乘虚而入,而且延误了医治,最要命的是你情绪动荡,总是处于大悲大怒之中,这是病者大忌。若非老夫对医术也算颇有心得…..”说着摇了摇头。
语气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年轻人的脾气倒是颇对小老儿的胃口。”笑吟吟的看着李冰。李冰想起在傲杏林前和一众小童的争执,赧然道:“小子胡闹,还要多谢前辈援手之恩。”老者笑着挥挥手:“你现下不宜多说话,睡吧。明日我再来探你”
这几句话听来轻柔缥缈,仿佛有催眠之意,李冰但觉浑身舒泰,再次沉沉睡去。
次晨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周身上下再无丝毫不适之感。李冰心下不由得对那老者大是感激。推门而出,发现身处一片独院之中,院中古树参天,绿意可人,几个仆役在院内清扫。从住处布置格调以及昨日只言片语的对话当中来看,救了自己的这位老者定然大非常人。
正在猜度间,一个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先生醒了?”李冰转身望去,一个绿衫少女立在一旁,垂首道:“奴婢柳儿,是老爷吩咐我照看公子的。”
李冰言语风趣,为人随和,不多时便和柳儿混的极是捻熟。和柳儿的闲聊当中,李冰才知晓救了自己的老者竟然便是寒叶国有“鬼手”之称的阴九,阴九不但医术极高,而且一身修为也是极为惊人。现在在寒叶国领御医堂,名望极高。只是年少之时行事乖张,喜怒无常,找他求医之人若然有哪怕些许让他不满的地方,往往都是病未医好,便先丢了性命。这才得了个“鬼手”之称。当日若不是阴九去傲杏林配几味药,一时心血来潮救回他来。李冰的性命如何,还在未知之数。
傍晚时分,柳儿送来晚饭,李冰连日大病,几日来都是米汤果腹。此时见菜式繁多,色香味俱全,不禁食指大动。扒了几口饭菜之后才留意到柳儿竟然只是侍立一旁,李冰奇道:“你为何不吃?”柳儿轻声道:“公子玩笑了,奴婢尚未伺候公子用膳,岂敢先吃?”
李冰皱眉道:“你也忙了一天了,坐下一起吃,这么多菜,我一人也用不完。”柳儿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老爷座上贵宾,尊卑有别,奴婢岂敢造次。”
李冰不由得苦笑,要知在当世极是讲究上下尊卑,皇室更是如此。越礼不尊乃是极重之罪,柳儿自是坚持不允。
几次劝说之后,李冰无奈道:“岂不闻主顺客意,客人要主人陪着一起吃饭,这还不成?”眼见柳儿仍是摇头不允。李冰忽的面色一沉:“什么尊卑之分?王侯将相,皇室贵胄,纵然在上称尊,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不见得别人便当不得。英雄隐于百姓之家,市井之中。他日一朝得志,便扶风云化为龙。尊卑之别,岂有定数?”
柳儿自幼为仆,所学所闻皆是如何安守本分,伺候主上,何曾听过这一番大逆不道之言,骇的脸色惨白,一时间连尊卑也顾不得了,忙上前捂住李冰的嘴,颤声道:“公子不可胡言,让别人听到怎么了得?”
李冰还待再说,门口突然传来击掌之声,一个老者面容清癯,身上着粗布衣衫,头顶方巾,一副儒生打扮,眉宇之间却有种孤拔桀骜之色。此刻正满面惊叹之色:“说的好,说的好,我阴九果然没救错人,小兄弟见识非凡,正合老夫的脾性。”阴九性情乖张,最恶礼法,是以年少之时才多有怪异之举。此刻听得一番投性情的言语,仿佛三伏天里喝下一大碗冰镇酸梅汤,心内舒畅无比。竟是立刻将李冰引为知己,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什么礼法尊卑,全是狗屁,咱哥俩回我房慢慢聊,我那有二十年的竹叶青。”一面说一面拉着李冰往外走,李冰竟是全然没有机会说话,心下不由得苦笑,这阴九的性情,还真是不能以常理度之。只得由他去了。
留下房中呆若木鸡的柳儿,半晌还回不过神来:李公子满口胡言,还可说是大病初愈,神智未清,那也罢了,竟然还有自家老爷在一旁击节叫好,一时间竟是恍如梦里。
李冰被硬拖进房里,看着阴九趴在床下取酒,似乎颇为辛苦,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前辈,不如……”阴九在床下大声道:“还未请教小兄弟如何称呼?”李冰只得老实答道:“在下李冰,前辈不如.....”话未说完,阴九提着一坛酒钻出床来,笑道:“终于找到了。”李冰无奈叹气,这位前辈还真是不给他人说话的机会。
酒过三巡,李冰突然想起在昏迷之时的诸般奇异感觉,阴九修为精深,又擅长医理,定能有所解释。当下将心中疑惑和盘托出,阴九听后眉头紧皱,沉吟道:“如你所说,那本道渊录里的词句如何会有灵性一般,在你眼前缓缓闪动,我不敢断言。或是你的错觉,或是…..”阴九眼睛突然神光一闪,深深的望了李冰一眼,随即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李冰见他自言自语,疑惑道:“阴前辈…..”
阴九似乎回过神来,笑道:“你所说能察气血之行,观毛发之微,紫气聚而成流,这些都是练气到达“培元”才会会出现的感觉。”
言语中流露出惋惜之情:“你说诸般奇景只有短短一刻,随后便晕了过去,怕是“培元”只是灵光一闪,不知以后要修炼多久才能再次把握住那种感觉。你当时若能保持灵台清明,当能于此机缘之下堪破培元,当真可惜。”
见李冰一脸茫然之色,阴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气分七段:固本,培元,灵心,神游,混沌,清虚,道。”
望着李冰依然不解的神情,阴九微微一笑:“固本乃是练气基本,只要方法得当,均可到达这一阶段。若有天分悟性,当可行至培元,则真气初成,气机查内而观外,已有“察微”之感。适才你所说种种便是“察微”诸感。”
“至于灵心一阶,则是一道坎,成者可行随意动,凝气成形,真正踏入高手之列。可是要想越过这道坎,机缘悟性,二者缺一不可。是以很多人就算付出再多,一辈子也只能徘徊在此门之外。”
“神游一阶,已是可遇而不可求。达者足以笑傲天下。多少才智之士为了踏入此境,所付出的代价之大,又岂是他人所能臆测。”言下不胜唏嘘,目光投向深深夜色,面上流露出的萧瑟落寞,让李冰心中都大感酸涩,想是阴九心中必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良久,阴九才回过神来,落寞一笑道:“若有大智慧,大机缘,有幸进阶混沌者,当可初窥宙宇之玄妙,当世不过寥寥数人,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
李冰听得心动神摇,想不到武道之深邃,一至于斯。
见阴九半晌无语,急道:“那“清虚”和“道”二阶又是如何?”
阴九突然目光炯炯盯着李冰,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真是有趣之人,“清虚”一阶乃是每一个剑客梦寐以求的境界,可是这个世上又有谁能窥其中奥妙?”似乎又想起什么,低声道:“曾经有个前辈堪破混沌,踏步清虚,乃是公认天下第一人,不过好久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啦,怕是早已修成正果,不惹俗世尘埃了。”言语之中满是敬仰之情。
“至于道之一阶,玄之又玄,岂是我等俗世之人所敢妄言。”阴九目光中显出浓烈的茫然之色。
“那么前辈现在修到哪一阶呢?”
“神游,和二十年前一样,除了功力更见精纯之外,对于武道的理解,竟然二十年来都毫无进展。”阴九的声音又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迷惑。
李冰笑道:“前辈已然很了不起呢,其实对于武道的追求,并非一定要以进阶为标准,或许太过执着,反而会阻碍进一步理解武道真谛,执念太深也是一种魔障。”
李冰原本只是一句劝慰之语,在阴九心中却掀起了惊天波澜,口中喃喃道:“执念太深也是一种魔障……”双眸神光大盛,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笑道:“小兄弟,你有如此见识,他日你的成就不可限量。”
有些事情,冥冥中早有暗示,阴九不会想到,他的一句话,将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得到验证,而这个年轻人的成就,更是远在他的预估之上。
当晚二人谈兴愈浓,阴九谈起往年论剑会之趣事,李冰大感有趣,不住追问细节,脸上自是一副神往之色。
阴九注视着李冰,微笑道:“既然你如此感兴趣,不若明日你随我前去便了。”
“真的?”李冰不由喜上眉梢:“如此多谢前辈了。”
阴九见李冰跃跃欲试的表情,捻须微笑,毕竟是少年人,都喜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