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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临湖羡鱼

阳光刺眼,整个王宫一片死寂。

宿极殿外,无数狼疾军严阵以待。望着墙楼上布好的强弓硬弩,四下里埋伏的利刀长枪。李冰心中冷笑,这四下伏军少说也有近万人,远举倒是颇看得起自己。

李冰挟着远举缓缓向南而行,郑梗及一众朝臣小心翼翼的跟在十余步之后。中书令魏衾巡几次欲言又止,终于道:“李将军,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待侯爷回来,定能解释清楚,你这又是何苦来?”说着忧形于色。这魏衾巡为人刚正,与断水侯素来交好,如今见得局面如此,禁不住出言相劝。李冰苦笑道:“魏大人,在下何尝不想等侯爷回来,只怕是有些人根本等不得。”

犁铧见李冰与魏衾巡说话分神,心中大喜。右手微扬,手中早就扣好的十余枚刺芒针便要射出。突然远举又是一声闷哼,嘶声道:“李冰,你……”李冰稍松手上气劲,笑道:“太子莫要怪我,在下一看见暗器就紧张,尤其是喂了毒的暗器。”说着斜眼望着犁铧。犁铧心中凛然,这李冰机警之极,使这等小计徒然自讨无趣。

远举眼见靠一众侍卫及朝臣将自己抢出是绝无可能。心中不禁有些徨然,再如此下去,李冰便会挟着自己大大方方踏出王宫,自己苦心布下的天罗地网形同虚设。尚未登基便有这等大损威信之事,传出去岂非贻笑天下?更遑论十日之内就远亭被刺一案给撵昀臣民一个交代。

想到种种后果,远举背上冷汗涔涔而下,自己日后若想顺利登位称王,李冰今日便必须死。只是李冰非但修为极高,更兼之智计过人,竟似没有弱点一般。

弱点?远举突然心中一动,有时一个人的弱点不见得要从本身去找。一招妙棋隐隐浮上心头。远举登时心神大定,突然冷冷道:“李冰,你是聪明人,不如本宫同你做个交易。”李冰听他语气突然强硬,深深瞧了他一眼:“似乎太子现下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远举似笑非笑,转头望望十余步外满面焦急骇然的大臣以及侍卫,眼中闪过狡黠之色,轻声吐出四个字:“景心公主。”李冰身形大震,差些便松开远举。

远举眼见李冰神色大变,心下更是笃定,武演场上李冰为迫吴子轩向景心道歉,不惜以命涉险,便知景心在李冰心目中的位置。脸上微露得色:“怎样,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李冰沉默良久,突地淡淡一笑:“不妨说来听听。”

远志傲然道:“你现在放了本宫,本宫以一国储君之名担保景心公主今后不会有任何不愉快。” 李冰望望身后无数狼疾军兵士蠢蠢欲动,四方高处的伏兵更是引弓待发,箭头在阳光下寒芒森然,心中暗惊:“现在我放了你,岂非死路一条?太子不觉得这个交易不太公平么?”远举嘘出一口气,沉声道:“不错,要你自己的命还是景心公主的命,只此一次机会。”

李冰见他如此坦然,倒是颇出意料,淡然道:“如果我不答应呢。”远举转头忘了李冰一眼,语气中寒意迫人:“深宫之中若死那么一两个人,想来也无人过问。”

李冰心下大怒,不禁手上加劲,远举竟是咬牙不出声。李冰森然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远举却似乎早料到李冰有此一语,从容道:“父王驾鹤,皇兄遇难,半月之内撵昀发生的尽是有伤国本的大事,如若本宫再有个什么闪失,怕是撵昀从此再无宁日。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会因你一念之差而受战火之苦。”

李冰听着远举侃侃而语,心中寒意蔓延。以自己的手足要挟他人,以自己的臣民要挟他人,怎也难以相信这番话是出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之口。十六岁,听起来都清澈的年龄,在权位的诱惑前,竟变的如此可怕。

李冰突然间发觉自己已被逼到一角,再无选择。静静盯着远举,声音仿若无云的天空般平静:“十步之后,我会放了你。”远志暗呼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笑意,李冰纵然难缠。但无奈有个最大的弱点,便是太在乎别人。只要他十步之后放开自己,焉有性命再踏出第十一步。近万狼疾军布下的天罗地网,岂是儿戏?料不到景心这无人挂怀的遗女,此时却成了扭转乾坤的一步妙招。

心中一动,突然起疑道:“何以尚要十步方放了本宫?”李冰双眉一扬,嘴角向犁铧和吴子轩一伮道:“太子这疑心病未免重了些,你看那两人手中异芒闪动,暗器上也不知喂的什么毒,小将最是怕这些东西,总要离远点。”

远举微微一笑,心中疑惑尽去,回头喝道:“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不得妄动。”李冰拍拍远举肩膀,微笑道:“既已成交,太子不妨将你我约定说出来让诸位大人也同乐一番。”远举只觉胸腹之间忽冷忽热,极是难受。心知李冰是怕自己出尔反尔,要自己亲口在狼疾军及一众大臣面前立誓,从此王命金言,再不可改。

当下高声道:“本宫以太子之名立誓,只要李冰十步后放了本宫,本宫定视景心公主有如至亲,绝不允任何人对她有不利之举。若违此言,教我尽失臣民之心,死于乱箭之下。”他料定李冰再不能活,这番誓言倒是讲的极为诚恳。声音在王宫中远远传开,李冰淡然一笑,脸上现出几分落寞神色来:“很好,咱们便一同再行十步罢。”

“一,二……”所有人的情绪都随着李冰的步伐而起伏,此刻李冰每踏出一步,便是离死更近了一步。

“九…”众人心中一紧,高墙之上所有弓弩已拉至满弦,只待远举一旦脱困,便要万箭齐发。李冰突然停下步来,右手微紧,远举只觉喉中燥热,登时喘不过气来。但耳边李冰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太子莫忘了许下的诺言,否则定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我保证。”远志登时打了一个冷战,自己在通盘谋划弑兄夺位那等大事之时都镇定自若。但此刻李冰短短一句话,却令得自己如此心惊。

“十…”远志只觉右手一松。身形立时向后窜出,大喝道:“放箭。”伏于高点的狼疾军何用他下令,万千箭弩早已破空而至,声势极是惊人。李冰周围方圆数丈都在箭弩笼罩之下,眼见李冰便是有通天之能,也绝无可能躲过这扑天而来的箭弩。郑梗,远举俱是面现冷笑,似乎已看见李冰横尸当场。

却见李冰身形不进不退,反向一旁逸出,那里立着一对高有近丈的青石狮。若在平时,这不过是镇邪扬威之物,但此刻却正是李冰的救命稻草。李冰身形一缩,刚刚躲在石狮之后。万千箭矢已至,竟将那青石大狮射的碎石四处飞溅。偶有数支反弹近身,也已是强弩之末,被李冰护身真气弹开。耳听箭啸之声减弱,正是第一波箭势已至尾声,李冰等的正是这宝贵的间隙。身形一晃,向数丈外的侧书房逸去。

远举被狼疾军护在身后,眼见李冰躲过箭雨,乘隙闪入侧书房内,时机竟是把握的恰到好处。心中惊怒交集,自己终是上了李冰一大当,他哪里是怕什么暗器,根本就是早算定了后招,十步之约不过是为了利用那对石狮以挡箭雨。可笑自己一向将他人视为手中之棋,这次竟然被李冰玩弄于股掌之间。怒喝道:“务必诛杀逆贼,首功者封千户,赏黄金千两。”

一众狼疾军听到有如此重赏,更是人人奋勇,杀声震天。

李冰一只脚刚踏入侧书房,便听得半空中第二拨箭矢破空而来的啸声。忙将书房门掩上,只听得耳畔之声密如骤雨击窗,更有十余只箭矢从门格之中射了进来。若非宫中一切木料均是上好楠木,万千劲弓强弩齐射之下,这书房门早就被射的稀烂。李冰心中骇然,动作却一刻都未停。眼光一转,房内情形已尽在心中。顺手提起书架旁一个半人高的陶瓶,便向着南窗外掷出,窗后正是一片竹林。

身形却反向高高跃上北面气窗,李冰凭窗一望,北面是一众杂役住所,地形复杂,最是适合躲匿。矮身正待跃出,突见窗沿之上落有一层积尘。心中一动,自己能想得到北面易于藏匿,别人未必便想不到,并不就此跃出,只是将气窗推开半扇。伸出脚去,在那层积尘之上印下一个足印。随即身形一拔,躲入房顶巨梁之后。

李冰刚刚藏好身形,书房门便被人以真气轰的四分五裂。犁铧与吴子轩已带着一队狼疾军兵士闯入殿来,李冰不敢大意,忙凝神屏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吴子轩转眼瞧见南窗之后竹林摇动,心中冷笑,这李冰真是慌不择路,南面虽有竹林,但方圆不过四五十丈,怎藏的住人?喝道:“细细搜索南面竹林,死活不论。”随即跃出窗去。听得书房外调兵遣将之声,一队狼疾军已随着吴子轩入林搜索。

犁铧冷冷瞧着吴子轩急急跃出窗去,眼中闪过嘲弄之色。回头细细打量房中情形,目光最终停在北面气窗上。眉角微微一扬,飞身而上。李冰偷眼望去,却见犁铧正细细打量自己留下的那个脚印,心中暗道侥幸,所幸自己见机得快。见犁铧面露冷笑,从气窗一跃而出。书房内一时再无一人。

李冰却并不急着有所行动,脑中回想一路进宫时狼疾军的布置,远举心计缜密,在宿极殿周围布下天罗地网,为保万全,便连出宫路上也是布防森严。但有一个地方必定布防薄弱,李冰目光缓缓移向西窗,嘴角绽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一来西宫乃是后宫以及公主闺憩之处,人人身份尊贵。远举为免惊动女眷,定然不会布下重防;二来远举料不到自己能从宿极殿中全身而退,即便是此刻调兵布防亦需一段时间;三来远举以为自己定会急着突宫而出,自己偏偏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向这王宫最深处躲去。

心中计议一定,正待跃下,突然心生警觉。忙伏下身子,只听衣袂声动,犁铧竟又从北窗中跃进,双目如电,向室内四周查探。李冰背上发凉,这犁铧心计端地厉害,若非自己并未鲁莽行事,真要被他这一招回马枪杀个措手不及。

犁铧见书房中并无异样,面上现出疑惑神色。冷哼一声,复又从北窗跃出。李冰呼出一口气,听得房外狼疾军已分南北两方搜索而去。西窗之外不远处乃是留秋湖,方圆数百丈,乃是撵昀宫中最大的一面湖。一条水上长廊横跨其上,湖面之上多有亭台,兼之碧波和风,景色极佳,一向是佳人喜游之地。李冰看清地形,身形一矮,从西面气窗窜出。

*** *** ***

李冰潜运真气,仿若壁虎一般紧贴者回廊顶部。唯有如此,方能避过别处高点的暗哨。湖上纵然风清水明,美景无限。李冰却只有苦不堪言。这水上长廊将近百丈,兼之廊顶质料为防虫蛀,涂着厚厚一层滑漆,极难着手。为免留下蛛丝马迹,李冰又丝毫不敢使力。每行一步均是纯以真气吸附以支撑身体。如此这般倒吊而行,真气耗损极大。

李冰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渗出,辛苦之极。眼见再转过一个弯,湖边便是西宫首院“忆雁轩”,心中略略一松。只要自己能隐入其中,到那时后宫广袤,谅远举也不敢以太子之名在后宫之中大肆搜捕。朝中局势都足够他忙的焦头烂额,此刻即便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得罪骚扰后宫。自己若潜心静待,定能伺机而出。

长廊转处,便是留秋湖上最后一个亭台“捉风亭”。李冰非但没有丝毫喜悦之情,反而如入冰窖,周身发凉。不远处数人正向这边行来,当头一人风情万种,明眸含愁,正是名动天下的风舞公主。李冰心中大叫糟糕,只盼风舞公主只是恰好经过。

只可惜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尤其越是紧急之时越显其至理。风舞公主非但径自进得捉风亭,贴身侍女更在亭内燃起香料,摆出笔墨宣纸来。瞧样子竟是打算要临湖点丹青,李冰心下惨然,如此一来,自己还不知要在这廊顶呆多久。局势大危之下,在此地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李冰一时间进退两难,由上而下望着碧蓝湖水磷光微微,中有游鱼悠闲其中。得水之鱼令人羡,只可惜撵昀这留秋湖,却不是自己所能适意畅游的那汪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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