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的这几间房屋虽然外面看上去简陋至极，然而里面布置得却清新雅致，真是别有一番洞天。我跛着脚走了进去，边走边赞叹：“真不错！”
元哥哥笑道：“住食是人生中两件大事，是马虎不得的。”对兰婆婆道：“婆婆，请在隔壁将就歇息。”兰婆婆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便抱着老公公转身进了别屋。我朝元哥哥吐一吐舌头，低声道：“这老婆婆可真严肃。可是……她对她的夫君倒是极好。”元哥哥笑道：“女生外向，向来都是如此的。”
我闻言大乐，笑道：“怪不得元璎珞这样对你，她可待你好得很呢！想必将来也不输给那个兰婆婆。”
元哥哥却只是默默一笑，静静地朝前走着，没有应声。月光透进了窗隙，元哥哥的背影清朗中有着令人看不清楚的模糊。
次日清晨一大早，四个人便起身上路。下了山后一路朝南，那老公公一直在昏迷当中，到了一处集镇，元哥哥便买了一辆马车，如此一来，就不用兰婆婆成天抱着她的夫君了。
同行了几日后，我与兰婆婆渐渐熟络起来。其实她倒并不象表面上看去那样冷漠无情，有时候也挺好玩的。比如现在。
“那……你们后来又怎么会在一起了呢？”此刻，我们三个人坐在马车里，老公公躺在一边人事不醒，我在八卦地缠着兰婆婆跟我说他们两个人的情史。
兰婆婆的脸上满是温柔之意：“……我的师姐妹们都说，这把剑是再没人可以拔出来的了。我远远看去，这剑掉落在半空之中的树木深处，只剩剑柄犹自可见，四周无处可以借力，想要腾空拔剑，简直是难如登天。可是这剑是当年入门之时，师尊亲手授剑于我，倘若就此不管，师尊定然责怪，因此便心下踌躇不已。”
说到此处，兰婆婆目光深情地看向躺在一侧昏睡的兰公公，轻轻抿嘴一笑，神情羞涩如二八少女。
我拍手笑道：“后来就是兰公公替婆婆你拔出了这把剑来，婆婆看公公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因此便对公公一见倾心了，对不对？”
兰婆婆笑道：“的确是他帮我拔出了这把剑……可是要说就此便对他一见倾心，倒也不对。我们门中虽然都是女子，然而在江湖上历练已久，多少翩翩少年、英俊大侠没见过？又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长相平凡的毛头小子。不过，我喜欢上他，倒也的确因为他这个人不但为人良善、古道热肠，更加是知心体贴、善解人意……”声音渐渐轻了下去，目光飘渺无定，眼带柔情，仿似已经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我双手撑住下巴，凝视着兰婆婆，问道：“婆婆，那后来怎样呢？”
兰婆婆低声道：“我在这山中等了几日，始终想不出法子来将剑取下，师姐妹们却等得急了，都劝我说既然取不下来，不若就此回去禀告师尊，待师尊定夺。或许日后师尊大发善心，会来帮我取回此剑也不一定。可是我素日惧怕师尊，又怎敢冒此大险，心中又急又怕，只差点想要自尽，却又碍于面子，不敢表露出来。……师姐妹们都说有要事耽误不得，倘若晚许多时日回去，到时候师尊必然怪罪下来，因此纷纷起程上路，到最后，竟然就此留下我独自一人。”
我忿忿道：“那把剑明明是婆婆的师姐妹们玩闹无度，才不小心将它甩入半空的树干中，如今偏又一个个不顾你而去，真是可恶！”
兰婆婆摇头道：“当日我也与你一般，心中又是落寞又是憎恨，平日在门中虽然姐妹们不是个个友好，但面上也是有说有笑，如今出了事情，原来却没有一人是真心待我。可是现今我却明白了，这世上，向来都是人人自危，想要谁全心全意待你，却也是难。这辈子……只要能遇到一个人，就已经是三生有幸、别无他求。”她低头温柔地替夫君掖了掖衣服，接下去道，“正当我茫然无措之际，是他甘冒性命之险，爬到半空中替我拔出了这把剑。初时我虽对他感激不尽，然而心下也以为……以为是他看上了我的相貌，存心讨好，因此对他也并未有多少好脸色。”
我笑了起来。想到当日婆婆和公公尚在年少之时，一个是骄傲美貌的清高少女，一个是老实憨厚的木讷少年，想必公公一定受了婆婆不少的气。
兰婆婆道：“但我既然受了他的恩情，绝不能够就此一走了之。因此上，我便问他，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替他办，好趁早还了这恩情，早日上路。可是……可是啊，他这样一个木讷少年，竟然说什么也不肯让我报他的恩，百般回绝，我实在无法，一怒之下，便拖了他上路。”我笑道：“婆婆，公公是您的大恩人，您却这样待他！”
兰婆婆似是脸上红了一红，微笑道：“当日我年少气盛，遇到这样一个用针戳也不喊痛的木头个性，简直是气得无语。然而这样一来，一路上朝夕相处，渐渐的，我竟然觉得这少年不但为人光明磊落，更端得是爽朗坦荡、待人处事全是出自一片真心，并未有假。即便是救了我，也是出于侠客本性，全然未曾想过要有丝毫回报。”
顿了一顿，又轻声道：“我从小便在山中与师姐妹们一齐长大，何曾与一个陌生男子这样相处过？往日所见侠客，好则好夷，然而全都与我无涉，只有眼前这个男子，才是可以把握、可以珍惜的。只有他……才是与我真心相待、彼此相爱的。那一日，我在路上遇到师尊的宿敌，大难当头、生死攸关之际，他拼了命来保护我，从此后，我便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今世，我自是与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最后这几个字说起来斩钉截铁，绝无回转余地。脸上神情坚毅果决，然而语气中却满含柔情之意。
我不禁听得痴了。心中回味兰婆婆最后这几句话的意思，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他生，我生。
他死，我死。
这世上的****，竟然全都是这样的么？
我轻轻把头趴在兰婆婆的肩膀上，凝视着她：“婆婆，你跟公公在一起很多年了罢？”
兰婆婆微笑道：“是啊。”她低头凝视着兰公公，低声道：“算起来，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说话间，伸手缓缓抚着我的头发，柔声道：“小姑娘，多谢你能够听我说这一大段话。”
我摇头笑道：“婆婆说的这个故事，我很爱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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