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出病房,每次护士陪着我出去,很快又回来。住了这么久的院,我居然没有见过隋忆!我连忙跑到隔壁病房,推开门,就看到纪雅风站在病床边看着护士给隋忆拆石膏。
他们俩看到我,怔然发愣。
我走进去,问他们:“怎么回事?纪雅风你不是出国了吗?还有隋忆你怎么会受伤?”
护士继续帮隋忆拆石膏,隋忆的左臂不能动。他抬头问我:“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瞪着他生气地咬牙:“到底怎么回事?”
护士很快帮隋忆把石膏处理掉了,他的左臂上一道缝起的长长的伤口,看起来已经恢复好了。等护士出去后,他们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那天我离开以后,纪雅风返回去收拾那几个社会青年,黑衣人是她叫来的打手。像她那样骄傲的女生,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偏偏那几个社会青年不服气,不怕死,竟然拿刀乱砍人,伤了几个黑衣人后跑了出来,因为对纪雅风怀恨在心,一刀了挥了过去。
隋忆就在这时把纪雅风推开——左臂就这样毁了。
我觉得难过,本来想保护他,却还是让他受伤了。
隋忆没心没肺地冲我笑:“姐,哭什么呀?我的右手不是没事吗?我还能写字、吃饭、画画,这就够了。我还能为你画世界上美的天使图,你别难过。”
我不知怎么火气就上来了,用力推他一把狠狠地骂:“隋忆你混蛋!不让我看见你受伤我就不难过了是不是?你惹了那么多事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天天住我隔壁把我当傻子耍很有成就感很好玩是不是?”
隋忆抱着胳膊吼我:“哎!你准备把我虐待至死是不是?”这才终于有了点他原来的样子。
我笑了,含着泪,含着无奈:“隋忆,姐很麻烦对不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承认了他呢?
他瞪着我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姐,你以前那么安静那么温柔都是装的对不对?我被骗了。”
虽然是斗嘴,我们却笑了。我无比庆幸他没事,至少他还活着,没有像临歌那样离开我,我真的很知足。就算我的病很可怕,只要他没事就好。
春节我是在羽辰家过的,医生每天来家里帮我打点滴。
除夕那天我接到英英、何楠、隋忆、纪雅风和Adonis的拜年电话,晚上和羽辰、羽雁一起放烟花,热闹非凡。
大年初一那天,Adonis来看我,他已经能够重见光明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仍然是琥珀色,却闪动着晶莹的明亮的光彩。他看这我说:“小妹妹,你比我想像中要可爱。我很高兴,能重见光明,能看见你。”
于是我对他笑,露出他一直盼望的那种明净的笑容。我想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美好的样子。
正月十八,隋忆依约将一本相册给我。
羽之翼的相册,黑底透亮的天使封面,水晶密码键。打开,里面是一张张明显已被处理成唯美画面的照片,有我、有临歌、有隋忆。
我们三个都是天使。
我和临歌的翅膀是纯白色,而隋忆的翅膀是纯黑色。他说他与生俱来是恶魔,只因为我的存在,他才期望拥有一双天使的翅膀,他想要成为临歌一样优秀的能够守护我的存在。
你看,我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我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隋忆说:“姐,到我家去吧,我带你去见岳阿姨,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听完隋忆的解释,我只觉得荒谬。我的妈妈是个精神病人!这怎么可能?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隋忆给我的答案竟然是这个!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更令我大吃一惊。我的爸爸是个罪犯!我和临歌是爸爸罪恶的产物,我们是耻辱的存在,所以我们被遗弃。
血液在倒流,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我和临歌设想过千万种可能:我们的父母可能太穷了养不起我们;可能离婚了没人要我们;可能我们是私生子,不能正大光明地陪在他们身边;可能……却从没想过我们是一场罪恶的错误。原本就是肮脏不堪的存在,被遗弃反而不那么丢脸。
我忽然不敢去见我的妈妈了,我拉住隋忆:“我不去了,我想回家。”
隋忆担心地握住我的手:“姐,你没事吧?”
我敏感地抽回手,不说话。
隋忆劝我:“姐,岳阿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用害怕。现在她住我们家,相当于我的继母。她现在的状态很好的。”
很好?我怯懦着。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怕那个女人会讨厌我。临歌说的对,我就想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胆小懦弱,什么都怕。
隋忆紧紧握着我的手,鼓励着:“姐,去看看她吧,她毕竟是你妈妈。她疯了这么多年,也怪可怜的。”
我麻木地跟着隋忆。新年的气氛已经消退了不少,居民楼里除了门上的对联和倒福字比较显眼外,其它的安静空荡得像一座空城。
我在隋忆的家里见到了那个应该被我称之为“妈妈”的女人。
她看起来娇小美丽、温婉可人,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整理瓶郁金香,她笑着向我打招呼:“你是小忆的同学吗?欢迎到家里来作客。”
我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她和临歌的神气真的很像。她和隋老师开玩笑时调皮的样子,她吃苹果时痴痴的目光,她喊隋忆时明媚的笑容,她习惯性地捏耳垂的动作……除了外貌,她和临歌的一举一动几乎一模一样。
我试探着弄乱她的头发,拆掉她的发卡,主动帮她梳头发。撩起她头发的刹那,看到她后颈上与我和临歌一样的暗青色印记时彻底崩溃。
泪流了出来,我听到她喊:“小爱,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怎么了?见到亲生母亲不是应该高兴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呢?
我跑出了小区,跑到了公路上,然后沿着路边一直走一直走,不去擦眼泪不去拦车,只是任冬日的冷风刮在脸上,越疼越痛快。
我第一次不想回家,于是我去了隋忆带我去过的他家的花田。隋忆的爷爷认出我,他把我安排在小别墅二楼的客房里,跟我聊天,给我讲笑话。他是个有趣的老头,可我此时没什么心情,早早退下休息。没有开灯,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浑浑噩噩地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给羽辰打电话,他正在担心,已经找了我一整天了。
我说:“辰,我想回我和临歌住过的村庄,我想回那里看雪,你陪我去好不好?”
羽辰安抚着我:“好,过几天我们就去。”
我抱着枕头,紧紧贴着话筒:“明天,明天好不好?”
很长时间的静默,就在我快要挂电话时,传来羽辰柔柔的一声:“好。”
我在房间里睡不着,一个人悄悄去了花田。所有的花都被温室覆盖着,我没有进去,而是沿着小路来来回回地走,看着深蓝的天空中那轮缺了边的月亮,兀自出神。
羽辰是在凌晨5点的时候在花田里找到我的,他给我带了大衣。司机把车停在公路上,我们俩坐在潮湿冰凉的小路上,他安静地听我给他将我的身世、我的妈妈。
羽辰总是这样安静地听我说完话,然后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我们到你住过的村庄吧,七点的火车,再不走就要错过了。这里很冷,我们到车里去吧。”
他什么都不提,我觉得好安心,很有安全感。他没有嫌弃我令人讨厌的身世,没有推开我,还把我抱在怀里,那么紧那么紧。
赶到那里的时候,那里正在下雪,漫山遍野地弥漫着。这里是我熟悉了十六年的银白世界,安静得不像话。我一直想不通,这个中部偏北的城市怎么会因为河流改道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洪水呢?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呢?
羽辰很怕冷,看他瑟缩的样子,我不禁愧疚,让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男孩子陪我到这里来,是不是太对不住他了呢?在百货商场给每人买了一件羽绒服,打了车往村子里赶。
下车后,打听了很就才找到村长新盖好的家,刚入夜,里面还有不少村民。村长见到我时很激动,还叫大家一起出来在炕上聊天。
司机和羽辰不习惯北方的炕头,拘谨地坐在一旁。我的手被羽辰紧紧得攥着,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村民们爽朗的笑声传开来,大家取笑着我和羽辰,难得地看见旁边的羽辰脸红了,腼腆局促地笑。聊了一会儿,村长突然告诉我:“你弟弟的墓被迁到村里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疑惑地皱眉:“什么时候?谁迁来的?”
村长挠头:“不清楚,好像是个姓纪的。那人在孤儿院找到你弟弟的墓,又来村里找我的。我看他肯出钱办好事可怜你弟弟,就答应了。”
王大爷拍桌子回想说:“那人挺年轻的,长的不赖,可惜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