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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爱不动了

君岭和菡卿的婚外情,到了第七个年头,成了强弩之末。

当君岭把举家迁回中国的决定告诉菡卿时,多伦多的雪,正不知所以地在空中弥漫旋舞着。俩人相对坐在市中心的一家名叫“皇后”的三维治店里,直把两杯咖啡看得凉了。

菡卿似乎不甚惋惜,倒有几分解脱地说:“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君岭并不应声,只看了一眼菡卿。菡卿是累了,眼睛灰蒙蒙的,像窗外的天空。因为不是餐期,小店里没有其它客人,安静极了,君岭似乎听得见菡卿睫毛眨动的声音。

菡卿的这双眼,他注视过无数回了,在阳光下、月光下、灯光下……从上面、下面、正面,侧面……他像一个游水的人,一直奋力捕捉着两道波光,待爬上了岸,发现水早已一平如镜,自己还是输给了岁月。

七年前,君岭就是在这家三维治店对面的詹姆斯大教堂里认识菡卿的。

詹姆斯大教堂作为城市里的著名建筑,每年只在5月向公众开放一天,所以那天游客云集。前一晚妻子李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君岭吵了一架。第二天早晨君岭出门时,破例没带上李蔚和三岁的女儿敏儿。

君岭走进大教堂,拿出相机开始拍照。拍完了耶稣雕像、神父、贴花玻璃窗,还有点点红烛,就把镜头对准了游客,最后停留在一个东方女人的侧影上。

女人竟是跪在两排长椅之间的地上的。她并不抢眼,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优雅、一点儿温柔、一点儿无奈,这三个“一点儿”的总和恰好让君岭的心动了一下。

他挪开了镜头,鬼使神差般坐到了女人身边。

信教吗?他用英语问。

女人转过头来,离他那么近,仍跪在地上,似乎有些乞求地望着他,“到了苦恼的时候,才信,来得及吗?”

她跪求的姿势让君岭的喉咙滚烫了起来。君岭的一颗心如箭在弦。

离开大教堂后,他们在“皇后”三维治店吃了一顿午餐。刚刚挨过了漫长寒冬的多伦多人,在那个初夏乍暖的日子,有些夸张地只穿短短的背心,亮出了各色皮肤。君岭和菡卿坐在躁动的人群中间,一股陌生的亲密感自然而然地在肌肤下面萌生了。

菡卿几乎从一出生就活在责任里,5岁时开始照看弟弟和妹妹,和江诚铭从恋爱到结婚,一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江诚铭是大男人,大男人对生活细节总是马马虎虎的。菡卿很用心地做女人。可惜结婚几年,都不能怀孕。据医生诊断,江诚铭的精子浓度不够。江诚铭在多伦多没有施展天地,回国继续做贸易生意,留下她一个人凄惶度日。

她很少被人照看过,她猜想被人照看的感觉很温暖。

君岭从上大学时认识李蔚开始,就被李蔚牵引着,从考研一直到出国。到了多伦多找不到专业对口工作,改行进了汽车制造厂,也是李蔚的主意。李蔚认定了女人天生是要改造男人的,并且乐此不疲,但君岭却被牵引得累了,岂止是累?他还产生了叛逆想法。

把叛逆想法变成现实,君岭需要一个伙伴,恰在这时,菡卿进入了他的视野。

君岭和菡卿慢慢地开始了他们双重的感情生活。菡卿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从君岭那里借一点温暖。等到江诚铭结束了国内的生意,终于在多伦多定居了,她还没办法停止借贷温暖。感情其实像开快车,即使用力踩了刹车,还要滑出几十米,对于菡卿和君岭,一滑就是几年。

两人曾在很多瞬间打算分手。非典时期,加拿大人见到中国人的店铺就退避三舍,江诚铭开的工艺品店三个月没有客人上门,倒闭了。苦心经营的生意没有了,江诚铭被挫败击倒,整日坐在家里一言不发。菡卿被罪恶感折磨,也许是她的不忠,才使江诚铭遭了霉运。菡卿和江诚铭似乎同时走到了精神悬崖的边缘,却是遥遥相对的两座悬崖。

菡卿想和君岭中止来往,但做不到,因为只有君岭能把她从悬崖边上拉开,然后她才有勇气慢慢爬上对面的悬崖,把江诚铭从绝望中拯救出来。江诚铭后来终于收拾起心情,开始做小商品批发生意。生意慢慢地有了起色,菡卿松了一口气。

菡卿和君岭在不知不觉中,在精神上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过了七年。

“开始时,没有仪式,分开,总要有一个吧。”君岭说。

菡卿轻笑了一声,“这不正举行仪式吗?从终点回到起点,算个怀旧仪式……”

“还是留个念想吧。人一辈子,有几个七年呢?要不,我替你做点什么?”

菡卿沉吟片刻,“就帮我洗回头发吧。你还记得电影《走出非洲》吧。我年轻时看到罗伯特·雷德福特给梅丽尔·斯翠普洗头发,羡慕得要死。”

“那就洗头发。”君岭语气坚定得像订一个婚期。

君岭特地在戴尔塔宾馆租了个房间,如约给菡卿洗发。他往浴缸里放水,然后把泡泡浴液洒进去,泡沫立即柔软地大片大片地开放起来。

菡卿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看着君岭有些笨拙的一举一动,想到这还是君岭第一次替自己放洗澡水,水中的热气就冲到了眼里。她和他,是为了逃避生活的琐碎才捆绑在一起的,末了,她发现这种生活琐碎竟是她向往的。

君岭帮她脱去了浴衣,然后把她抱起来。她立即闭上了眼睛。虽然她没有做过他的新娘,还是应该得到这跨过门坎的一抱。

君岭小心地把她放进了浴缸,不无调侃地说,“比七年前重了。”

“你一走,很快就会瘦下去的。”

“别这么说。”君岭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

君岭把菡卿长长的头发淋湿,然后开始涂洗发液,揉搓、盘旋,很快在她的头上堆出了一个泡沫塔。

这时君岭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李蔚打来的,敏儿闹肚子,几乎虚脱,她们已经在急诊室了。

君岭吻了吻菡卿的脸颊,匆匆离开。菡卿坐在浴缸里,像一条即将变成泡沫的美人鱼,无言地凄然地望着君岭。当君岭坐到了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嘴里似乎还有洗发精的味道,担心菡卿从此永远消失在那一团泡沫里。

因为要到北京筹备新公司,李蔚带着敏儿先回国了,留下了君岭处理卖房子、关闭银行账号一类的事情。君岭把家具几乎都卖了,只留下了一张床。君岭看着这张大到可以睡下一家三口的床,有些茫然。如果床会说话,那么世间的婚姻大概就没有这么多秘密了。

君岭对李蔚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李蔚相貌周正,疼爱女儿,做一手好菜,逢年过节会在君岭的朋友面前露几手,给足君岭面子。君岭不止一次在心里把菡卿和李蔚做比较,他发现菡卿其实是不如李蔚的,菡卿没有计算机博士的学位,李蔚有;李蔚给自己生了聪明美丽的敏儿,而且对敏儿的培养非常用心,所以敏儿进了天才班,还弹一手好钢琴。菡卿也不像李蔚活得那么积极,她在图书馆谋了一份低薪工作,一做就是十年。李蔚却能在IT业不景气的时候找到高薪工作,并在她就职的公司倒闭的时候,果断地决定全家海归,和老同学合股办公司。

李蔚几乎是典范女人。如果真要挑剔的话,李蔚就是对房事没什么热情,属于行事时两眼望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着如何做汤圆的那一类女人。

可菡卿不同。菡卿在做爱时看君岭的眼神,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人,这让君岭一直感动到肺腑里。

在君岭和菡卿第一次做爱之后,汗水淋漓的菡卿长叹了一口气,说:“因为你,我进不了天堂了。”

“即使进不了,也值得。”君岭说。

两人独处的机会不多,所以菡卿很投入,把每一次见面都当作是最后一次。在菡卿娇小的身体中爆发出的能量,常常让君岭吃惊,让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燃烧起来,而且久久都不肯熄灭。

君岭在李蔚身上发挥的是技巧;在菡卿身上,发挥的却是本能。以前君岭躺在李蔚身边,不止一次默默忏悔过,忏悔自己做了本能的俘虏。

君岭想和菡卿之间有一个完美的分手仪式,想再彻底做一次本能的俘虏,所以他把菡卿约到了自己家里。

这是菡卿第一次走进君岭和李蔚的卧室。菡卿在此之前不止一次想象过君岭和李蔚亲密的情景,时常被想象折磨。菡卿也设想过和君岭生活在一起,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菡卿和江诚铭的婚姻,君岭和李蔚的婚姻都有稳定的结构,在结构之中还渗透亲情,亲情能维系婚姻。她和君岭没有勇气打破结构。

君岭说:“北美人喜欢Break up ***(分手性爱),我们也西化一回。”

他开始吻她,她的唇竟是冰冷的。她把十二月的风带进了卧室。

君岭格外地动情。这些年来,菡卿一点一滴的温柔渗进了他的皮肤,此刻都浮了出来,让他直想无限地贴紧她,把这些温柔回报给她……

菡卿只是木然地接受着,甚至没发出一声呻吟。

“你怎么了?”君岭颓然地从菡卿的身上滑下来。

菡卿沉默。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菡卿摇摇头。这样的结局在脑海中演习过很多次了,心里再难过,她也能承受。

她只是爱不动了。

君岭仍惴惴的,放不下这一份牵挂。他和菡卿从此相距万里,很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不相往来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最后给她一些难忘的回忆。如果说爱是一出戏,他和她从来没有共享过一个舞台,所以也不可能有优美的谢幕,华丽的退场,但他和她还是应该有自己的仪式。

君岭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带菡卿去滑雪。菡卿从来没滑过雪,她胆小,怕摔跟头。

“试一次吧,不然以后多遗憾。”君岭说。

“觉得在高山积雪中分手,很浪漫?”

“怕以后老了,想浪漫,也走不动了。”

元旦刚过,江诚铭去美国开小商品批发大会,菡卿有了和君岭周末去滑雪的机会。

菡卿特地穿了一件大红的滑雪衫。

“好鲜艳!”君岭说。

“怕摔倒了,你找不到。”

君岭开车载着菡卿到了滑雪场。两人很快租好滑雪板,登上了缆车。缆车上坐了二十几个人。大家都因为离开了昏沉的城市,奔向鲜亮的雪峰而兴奋着。

菡卿把手伸进君岭的滑雪衫,藏进了他的手掌里。

天地一片澄静。雪峰就立在不远处,博大又神秘。君岭和菡卿被大自然的美震慑住了,几乎屏住呼吸。生活中这样完美的瞬间应该让它骄傲地绝版,菡卿想。

一架军用飞机出现在天空。

“这么冷的天,还在演习。”君岭说。

飞机快速地贴近,引擎声震耳欲聋。

“君岭……”菡卿叫了一声。

飞机轰然而来,撞断了缆车的钢索,一车人散花般跌落。二十几个身体在雪地上铺展出不同的生命的最后姿态。

君岭还紧攥着菡卿的手,声音微弱地说,“菡卿……完美的分手方式……终于找到了我们……”

菡卿微笑了,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带着一点儿优雅,一点儿温柔,一点儿无奈……

(2006年12月3-4日发表于《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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