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秉林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干部和孔修荣星夜赶往罗家坪,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指挥部的命令,吴龙喜带着苏涛、孔修荣在天亮前一定找到宋明远,帮助孔修荣混入罗家坪百姓中找到罗光文,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其他人全部撤回农场。
很多人都不理解,既然已经摸清了情况,应该组织武装力量全力追击,而只派出四个人,对方可是十几个国民党职业军人和特工人员,目前罗家坝的百姓还不明真相,万一让他们顺利进入毛刺坪,要想抓捕他们,那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周光林第一个表示反对,汪文丽也紧接着提出异议。
吕秉林把脸一沉:“现在不是在讨论,我是在下达指挥部的命令!吴副支队长,你马上组织撤离。”
“我不撤,我是公安局的,不是你们劳改队的。”周光林撂下一句,就往外走。
“站住!”吕秉林喝道。
周光林转身,面带轻蔑地说:“我刚才说了,我不是你们劳改队的。”
“下了他的枪,绑了!”吕秉林冷冷地下令。
几个武装干部立即将周光林按住,下了他的枪,用绳子绑了起来。
周光林奋力挣扎,大叫:“你们竟敢绑我,我要到地区控告你们……”
吕秉林见他叫嚷个没完,这样下去怕是会惊动附近监视他们的人,于是拔出枪,顶住他的脑门,低声喝道:“小子,你再闹,我就毙了你!”
周光林吓了一跳,但马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张狂,叫道:“你敢,老子是县公安局的……”
吕秉林朝吴道勇使使眼色,然后使劲拉枪栓,把子弹顶上膛。
吴道勇会意,双手把他的脸捧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周队长,你听着,指挥部是地委授权的,我们现在是在打仗,不是抓捕几个逃犯那么简单。在战场上,执行战场纪律,不要说吕总指挥,就是我这个副总指挥,都有这个权力。”
周光林这才真的害怕了,连忙说:“吕政委,我不闹了,服从命令,服从命令。”
吕秉林收了枪,亲自把他解开,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子,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服从命令才是毛主席的好战士。”
“是!”周光林连忙立正,敬礼。
一行人抬着陈正满和蒲国光,举着火把,大张旗鼓地上路了。汪文丽本来想请求跟着吴龙喜他们去,看见周光林这一幕,也就不敢提出来了。
吴龙喜他们一阵飞奔,就隐藏在路边的草丛中。
孔修荣喘着粗气,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吴……吴政府,我们休息……也用不着躲起来吧?”
“嘘!别说话。”吴龙喜拿出枪,将子弹上膛,盯着不远处的小道。
孔修荣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把头埋在草丛里。
苏涛小声说:“给我一支枪。”
吴龙喜轻轻拍拍他,没有说话。
苏涛捡起一块石头,紧紧盯着小路。
不大一会儿,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过来。苏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背枪的人移动,吴龙喜明白他的心思,小声说:“苏涛,现在不能动他们,等我们完成了送信任务,我帮你搞一支枪,打那些****的,啊!”
苏涛这才放下石头,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发呆。
“苏涛,你带路,我们绕到他们前面去。”吴龙喜说。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在山间穿行,在黎明到来之前,终于来到了宋明远救蒲国光和苏涛的地方,根据宋明远留下的标记,顺利找到了宋明远。
吴龙喜在传达指挥部命令后说:“吕政委说,到了这里听你指挥,你说吧,怎么干?”
“这样,天还没亮,我马上和孔修荣去送信,你和苏涛在这里监视,一个原则,只准进,不准出,出来一个,你们弄一个,出来两个,你们弄两个。那个常二你要特别小心。”宋明远说完,将狙击步枪交给他,“把你的手枪给我。”
“宋叔,把那支枪给我吧。”苏涛指指那支缴获的枪。
宋明远第一次听见苏涛这么叫他,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欣慰。
“我不会给高坡子丢脸的!”苏涛补充说,目光坚毅。
宋明远郑重地点点头,重重地拍了他一下:“这枪给你了。”又对吴龙喜说,“老吴,教教他怎么打枪。”
吕秉林守在临时指挥部里一夜未眠,从罗家坝撤回,也是不得已的。
宋明远传来的情报说有两人在罗家坝监视我小分队,常二下山打探消息,这说明他们有人还在两溪口,说不定就是农场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或者有犯人、就业人员,或许就是农场的干部、工人甚至家属,这么多人,短时间是无法排查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抓住常二突击审讯,但是常二在哪里呢?他在农场的各个路口都布置了暗哨,可到现在,也不见常二的行踪。还有,在罗家坝监视的那两个人也没有一点动静,吴龙喜和孔修荣遇到危险了么?他们找到了宋明远了么?把信交给罗光文了么?
他在屋子里徘徊,脑子满是一个又一个疑问,时不时望望窗外的天色,他突然有些害怕天亮……
昨晚,就在这间屋子里,他跟姚志海吵了一架,最后还是老首长命令他们住嘴。
姚志海认为,陈恒山他们一共只有7条枪,30多发子弹,而宋明远已经缴获了一支,并不可怕,一个小分队足能对付,人多反而无法展开,反而会带来更大的牺牲。可怕的是这些人一旦狗急跳墙,把老百姓当成人质,营救起来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他请求带一支精干的小分队,连夜与宋明远他们会合,先将陈恒山、刘立信等人与百姓分开,相机发起攻击,在一线天附近将他们消灭。
而他认为,目前情况不明,如果贸然行动,我们的干部白白牺牲不说,那些百姓也会面临生命危险。当下首先要做的是抓捕常二,打掉他们的联络网,等待地委领导和增援部队到来。
姚志海毫不留情面地否定了他的想法,说抓常二,常二你不清楚,我们可清楚,陈恒山是什么人?戴笠亲自培养的高级特工人员,他选中常二,常二就是那么好抓的?就是你抓着了,他会如你所愿马上交代么?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老婆还在他们手上呢。
吕秉林好歹是临时指挥部指挥长,被他一顿抢白,心里很不是滋味。就以指挥长的身份来压他,姚志海哪里肯让步,两人就吵了起来。
老首长看不下去了,拍着桌子制止了他们的争吵,最后老首长中和了他们两人的意见,从罗家坝撤回小分队,给敌人造成假象,放走那两个监视的人回去报告情况,麻痹陈恒山等人;二是要县政府出具公函,承诺不追究罗家坝百姓强公粮的行为,不要被国民党残匪所利用了。
而现在,几乎就像姚志海所预言的那样,常二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而各大队的排查,也没有实质性的结果。
“有消息么?”老首长披着衣服,一进来就问。
吕秉林眉头紧锁,看着他摇摇头。
老首长沉思着说:“反复思考了一夜,我们不是不认真考虑一下姚疯子的建议,在打仗方面,他确实比你我都强。”
其实,吕秉林心里也在反思,如果按照姚志海的意见执行,那么现在突击队已经与宋明远他们会合了,我们不至于像目前这么被动。
“姚志海,姚志海?”他叫了两声,没人应,疾步走到门口,又大叫,“老连长,老连长……”
支队长李秀挺恰好走了过来,说:“刚才我遇到老姚,他好像一夜没睡,两眼通红……”
“快,叫他来。”
“他跟我说,他回去组织按照孙教授的方法育玉米苗去了,如果你找他,让我转告你……”说到这里,李秀挺有些犹豫。
吕秉林急了:“你快说呀。”
李秀挺说:“他说……他说,现在派突击队已经晚了,等地委吧。”
杂毛的到来,让魏二寡妇惊喜万分,她确信宋明远他们已经来了,而且就在附近,说不定此刻正注视着她呢。
罗光文心里一下子燃起了希望,宋明远在罗家坝人的心目中那可是英雄,当年作恶多端、横行两溪口周边的“三黑棒”就是被他一枪毙命的。试想,那“三黑棒”手下几百号人,民国政府几次三番剿灭,都没有得手,反而损兵折将,最后只得听之任之。解放前夕,国民党山穷水尽之时,又拉拢“三黑棒”,袭击政府和农场。当时很多人都不相信共产党能灭了“三黑棒”,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次袭击劳改农场,就被姚志海和宋明远他们打得大败而逃。
逃难和当土匪,那是两回事,怎么着也不能带着乡亲们落草为寇,更不能被国民党残余所利用,国民党是啥样的,罗家坝几代人都领教过了,投靠他们,到了阴曹地府,也没有颜面见那些长辈。宋明远来了,宋明远是向着他们的,宋明远就在附近,罗光文心里有底了。
三人计议了一番,约定分头行动。
其实三人都有自己的算盘。
吴桂芳心里想的是通过罗光文发动百姓,将他们与陈恒山等人分开,然后配合宋明远他们一举将他们抓获或者就地消灭。
魏二寡妇毕竟与他们曾经是同志,他们想逃回台湾,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在大陆一辈子都过着低等公民的生活。但她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有亲人在那边,她的亲人全死了,去了那边,举目无亲,跟现在生活有多大区别?她一直在彷徨犹豫中,所以一直没有向他们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吴桂芳,就在吴桂芳拼命保护她的那一刻,她就决定了,不跟他们逃。把“三黑棒”埋藏的财宝告诉他们,也算对得起他们了。
而罗光文呢,心里想的还是要带着乡亲们去毛茨坪,现在回去,他去劳改事小,可粮食得还回去,那岂不蛋打鸡飞?其实在抢公粮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了,劳改肯定是逃不掉的,但他一个人劳改能救乡亲们的命,值当!等春荒过后,他去自首。只要这些人不为难他们,那就井水不犯河水。
陈恒山、刘立信和柳福其等正在谋划下一步的行动,魏二寡妇来了,让他带着他的人跟她到九龙山挖财宝。九龙山与毛茨坪遥遥相对,九座山峰像波浪一般排列,形成一个半月形,拱卫着毛茨坪。但是从九龙山要到毛茨坪,要绕道,至于怎么绕道,只是听贾好祥说过,从一线天侧边一条小道上去,再迂回到瓶口,攀越到瓶口对面,上到山顶,沿山脊直走,就可以到九龙山。这样一来,少说也要一天时间才能到达那里。陈恒山当时就愣住了,恶狠狠地看着她。
魏二寡妇说:“毛茨坪是土匪老巢,谁都知道,有朝一日被灭了,还不把老巢掘地三尺?说实话,现在的毛茨坪不是原来的毛茨坪了,不知道多少人去过那里,就是寻找那笔财宝。还不信?拉倒。你们自生自灭吧。”
刘立信和柳福其这下信了,满心喜欢,可以甩开这些无用的百姓,让他们成为农场追击的目标,给他们腾出了挖宝和逃亡的时间。只要挖到财宝,凭着他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刻技术,一路走,一路伪造路条和当地政府的公文,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逃到云南广西的边境,只要偷渡过去,他们就成功了。
陈恒山还是怀疑魏二寡妇的真实动机,目光在她脸上扫描,不阴不阳地问:“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你魏二寡妇就不在乎那些财宝?”
魏二寡妇神色一下子沮丧到了极点的样子,说:“在乎,谁不在乎?但是现在用得着吗?那些珠宝首饰我能拿到哪里去卖?那些金条我敢拿到银行兑换吗?我敢那那些东西去换大米吗?”
魏二寡妇越说越生气,到最后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指着陈恒山说:“明人不做暗事,我有两个条件:一是总共有六处财宝,我只给你指出五处;二是我妈身体不行,不能跟着我们颠簸。”
刘立信劝道:“陈长官,兄弟们好不容易逃出来,你就别犹豫了,就罗家坝那些老弱病残,能打游击?共产党那会儿还有土豪、地主可以打,现在打什么?土改过后,你看还有地主土豪吗?”
柳福其也随声附和。
本来,陈恒山联络了不下于30个,这些大都是外宿犯,凭这几号人,夺了罗家坝民兵的枪后,迅速偷袭两溪口公社的枪库,把所有人武装起来,然后以这些老百姓为人质,占据毛茨坪,偷袭周边,搞出点动静来,坚持个一、二年不成问题。台湾不可能不管,就算到最后死,也死得光荣,青史留名。可没想到农场突然将所有外宿犯全部收监,还临时停止外出劳动,他的人绝大部分没有跑出来。现在能听他的就只有贾好祥和贺文春等几个囚犯,还有就是常二,贾好祥还失踪了。如果依然坚持自己的主张,搞不好刘立信和柳福其会和自己反目,这样他就愈加孤立了。
他沉吟不决,眼角的余光瞟见刘立信和柳福其在对视,便说:“魏二姐,你第一个条件可以答应,但是吴桂芳必须跟我们走,你放心,我们抬着她。”
刘立信和柳福其立即面露喜色,柳福其使劲拍着胸口对魏二寡妇说:“大妹子,你放心,我亲自抬着她,有我在,谁也不敢动你妈一根手指头。”
魏二寡妇正要争辩,一阵喧闹声传来,几个就业人员被赶出了罗家坝人的宿营地段,一个就业人员持枪前来威胁,反而被罗光文几个按到在地,夺了步枪。罗光文持枪靠在岩壁上,指挥男女老少进入一线天,陈恒山他们束手无策,只有眼看所有人都拐过岩壁,从视线里消失。
“罗光文,你要干什么?”陈恒山大声喝问。
“陈恒山,你听着,我们抢粮食进山是为了逃荒保命,不是当土匪!从现在起,你走你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陈恒山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罗光文,你看看你身后。”
百姓们又被赶了回来,原来贺文春带着两个就业人员持枪早已埋伏在他们的前面。一个老人颤巍巍地喊:“罗光文,罗光文,罗驼子……被他们捅死了……”
罗驼子是个驼背,60几岁的老人,五保户。
陈恒山径直走了过来,把他的步枪夺了过去,冷笑道:“我们都是保命的,现在我们是同坐一条船,同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如果要弃信背义,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陈恒山说完,招呼其他人走了。
罗光文耷拉着头,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他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用肘拐拐他。
他抬眼一看,惊叫起来:“宋……”
“嘘!”宋明远连忙捂住他的嘴,“走,找个背静的地儿。”
两人弓着身子走到一棵树后,宋明远把县政府的公函交给他。
罗光文看罢,万分惊喜地问:“这是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都啥时候了,我能骗你吗?”
“现在怎么办,你说。”
“魏二寡妇和嫂子在哪里?”
罗光文说:“她们被看管了起来。”
宋明远沉吟了一下,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罗光文找了几个青壮汉子,手里攥着石块和木棒,埋伏在山道两边,盯着陈恒山那边的营地。而宋明远则跟着孔修荣,大摇大摆朝贺文春那边走去。
“什么人?站住!”贺文春三人一下子蹿出来,端着枪对准他们。
孔修荣叫道:“是我,是我,孔修荣。”
贺文春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怎么来了?一路上我没见你呀?”
“嗨,贺哥呢,你是老大的得力干将,忙前忙后的,哪里注意到我这一个小喽啰嘛。”孔修荣巴结地说。
贺文春听得心头像灌了蜜糖一般,收了枪,对其他两人说:“没事,是老大的哥们。”
那两人也收了枪,宋明远一手持刀,飞身闪出,一拳击倒贺文春,身子并不停留,抱住一个就业人员的脖子,使劲一拧,还没等另外一个回过神来,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孔修荣也没闲着,按照宋明远的交待,上去对着贺文春的头就是一阵乱打,他不敢看,拿着石块拼命砸,砸得血肉模糊,还在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