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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廷议

秋风瑟瑟,秋雨萧萧,在这样阴郁的傍晚,赵信和乌维领着疲惫不堪的两万骑兵,悄悄的走近漠北王廷。

伊稚斜正撕着羊腿,待听完军报,那羊腿不等大单于摔,自个便乖觉的从他嘴上滑落,重重的掉在地毯上。赵信和乌维想到自己几千里来回奔袭,白忙乎一场,自也觉得脸上无光,哪还敢多言,只等着大单于责罚。然许久过后,营帐内寂寂无声,气氛阴沉郁闷,让人格外的难受。赵信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到的情景让他讶异万端:是的,大单于没有怒火冲天,也没有责骂他们,他只是睁着眼,呆滞的看着自己和乌维。莫非是大单于伤心到了极限?赵信惴惴的揣测着,正待进一步察言观色,便见大单于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挥挥手道:“你们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大单于突然这样的平静,这样的通情达理,周围的人更是困惑。然而,赵信和乌维实在也是疲乏到了极点,都想着与其费尽心机去揣测大单于的心思,还不如且去安歇,养足精神,明天再来商议。因之,两人行过礼,便依大单于的吩咐下去了。帐篷内的其余人等,相互盼顾,也识趣的跟着下去。瞧得众人远去,伊稚斜才颓然的往后一靠,心底的诸多郁抑便一溜儿的遍布全身,充溢帐篷。他愣是想不明白:自己并不是吃老本的窝囊废,自己也从未忘却祖宗的宏大伟愿!在做大单于的这些年,该抢的抢,该打的打,连不能忍的也忍了,为什么苍天总是不公,每每安排这样的结局给自己?现在,没了贴心可用的人,那肥美辽阔的河西大草原,扼住东西咽喉的河西走廊,俨然已经是汉朝人的囊中之物!可以想见,此刻的刘彻正欣喜若狂的调兵遣将,立马将那些土地据为己有,将汉朝西边的国境往西北推进一千八百余里,直抵西域!不单如此,就是那广袤无边的西域,亦仿佛城门洞开的孤城,天才知道大匈奴还守不守得住!

想到此处,伊稚斜的心如被针锥般的痛,更让他啮齿愤恨的是,他已经预料到这一切,也做了方方面面的安排,却仍无法阻止它的发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都是那霍去病可恶!都是那河西两王该死!都是那女人愚蠢误事——就这会儿,脂嫣巧笑嫣然的脸蛋窜到伊稚斜的眼前,伊稚斜由不得喟然长叹:脂嫣,不怪我无情,实在是你自己找的!可气你为着点小小亲情,分不出是非,捻不出轻重,便忙忙通风报信,毁了我的计划不算,还毁了大匈奴复兴的希望!脂嫣呀脂嫣,你没有好脑瓜可用,那就安分守己,做个献媚撒娇的宠妾罢了,何苦插手这样的大事!

是的,伊稚斜感觉到把所有的罪责推到脂嫣的身上不公平,让一介女子来抵罪不算光明磊落,但是,现在已别无他法!大匈奴连接损失了祁连山、焉脂山这些膏腴之地,全民族的生存问题已经窘境毕现,危机迫在眉睫,民心必然颓丧,靡靡萎缩;若如日后还想振作精神,鼓舞他们与汉朝人死磕到底,那现在众目睽睽,没个交代,如何说得过去?自己身为大匈奴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就算错了、输了、伤了、痛了,也还要打落牙齿,连着血往肚里咽!无他,就因为自己是昆仑神意志的展现,不能愁苦,不能疲惫,更不能怯懦,要始终倔强而刚毅的担着大匈奴的万万子民一路走下去!

伊稚斜思虑至此,决心下定,倒也干脆,什么儿女情长一古脑儿的扔之脑后,他立刻赶往脂嫣的住处。彼时,脂嫣已经闻得兄长死去,正抽抽嗒嗒的伤心,猛抬头,忽见大单于如鬼魅般站在面前,心儿不由得跳动剧烈,慌乱而害怕。她待要起身,伊稚斜的双手则将她按住。脂嫣不明白夫君是何用意,一双泪目盈盈似水,怯生生的瞅着伊稚斜。伊稚斜轻轻的替她揩去滚到腮边的泪珠,温柔的道:“脂嫣,别伤心了,休屠王已经到昆仑神那儿。可惜他是孤身一人,你嫂嫂,侄儿没一个陪着。想来他一定很孤单,你又重兄妹之情,不如我成全你,让你和你的哥哥作伴去。”

如果说脂嫣一度被夫君的温柔所迷惑的话,现在则吓得身子一震,她恐惧的瞪大眼,颤着身子,磕磕巴巴的道:“大单于,你,你想要……脂嫣的命么?”

伊稚斜端详着脂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心里飘过一丝不忍,他慢慢立起身子,转过脸去,招手叫人。两个卫兵立刻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抓住脂嫣,把她往外拖。脂嫣哭喊着挣扎,苦苦求大单于饶命。伊稚斜硬起心肠,充耳不闻。那脂嫣在生死关头,突然产生巨大的力量,她竟然摔脱卫兵的手,扑过来,一把抱住伊稚斜的腿,哀怨凄婉的哭道:“大单于……你我夫妻一场,你为什么这样狠心?”

伊稚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放心。早晚我也要到昆仑神那儿去,你等着我,咱们那时再做夫妻!”说罢,他厉声道:“拿白绫来,送脂嫣大妃上路!”

白绫赐死,原是汉人的作派,伊稚斜如此效仿,便是看在夫妻份上退了一步,给脂嫣留个全尸。脂嫣哀痛欲绝,哪里还辩识得出其中真味,卫兵则只顾执行大单于的命令,自然也想不到内里深意。他们寻来白绫,再不管脂嫣如何哭喊哀嚎,往她脖上一套,两边使劲,不多会,脂嫣再也喊叫不出,头一歪,一命乌呼。

当脂嫣的尸体被担出去埋葬时,伊稚斜但觉头晕目悬,心内憋闷。他待要坐下,却听见帐外传来呜呜咽咽的胡笳声。伊稚斜坐不住了,何况此帐篷内迷漫的都是脂嫣生前的气息,呆得越久,只能是越发让他的心堵得慌,他忙撩开帘幕,跑了出去。彼时,秋风扑面,伊稚斜顿觉得胸腔宽松了些,他狠狠的吸口新鲜空气,欲要放松一下脑中绷得老紧的弦。一个声音——比忧怨的胡笳声更凄楚的旋律——则顽固的钻进他的耳眼,那是一个老牧民沙哑的歌声:“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

这歌声明明是那般的低沉抑郁,如不细听,根本就辩析不清,不知怎么的就引带出更多声音的加入。那些新加入的声音无一例外低声应和,在一遍遍的叠唱里,流淌着说不尽的沧桑,道不完的哀苦。短短瞬间,它们汇成一股巨大的宏流,滚到天际,在大地和天空间回环往复,绵绵不绝。

伊稚斜默无声息的听着,热泪滚滚而下。透过乌黑的天幕,他仿佛看到春暖花开的河西大草原,成群的牛羊渐行渐远,最后全消失在漫无边际的红色里。

这一夜,伊稚斜长吁短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遥远的未央宫,倒是有个人睡得香香甜甜,梦里花开朵朵,此人自然乃大汉天子刘彻是也。

一夜好觉,令早起的刘彻意气风发,他早早的召集内朝官员,连最近生病的张骞也给抬到未央宫的宣室阁来共商大事。所说大事,其实也就是关于霍去病招降成功后,讨论那些匈奴人的安置问题。刘彻待大臣们就列完毕,道:“前天你们都听了骠骑将军的军报,来归降的匈奴人共计有四万八千余人,对外则号称有十万人,现在正徐徐赶往长安的路上。今天咱们议议,该把这些人安置在哪里才是妥当之策。”

张骞看了看大将军卫青,见他不肯率先发表意见,遂挣扎着站起来,道:“陛下,匈奴人惯于牧马野放,自然不能把他们弄到中原腹地来。臣的意见是,与其改变他们的生活习俗,还不如让他们维持原来的样子,以慰民心,长治久安。”

桑弘羊皱起眉头,道:“太中大夫所言不差,可我大汉哪来广阔的草原安置匈奴人?难不成,我们要开山填土,自己开拓出一片草原来?”

“不妨事,可将匈奴人安置在河南地区。”卫青缓缓开口道,“那里的边境五郡都在我大汉原来的关塞之外,本来就是我大汉自匈奴手里夺回来的草原。如能将归降的匈奴人安置在此处,既可以安抚他们,又可以让他们为我大汉戍边。”

待大将军话落,一位年轻的郎官立刻表现反对:“戍边?这怎么可能。大将军,那河南之地是你夺回来的,你也知道那里土地肥沃,水草鲜美,伊稚斜做梦都想把它们抢回去。你现在主张让归降的匈奴人安置在那里,不是正好让他们里应外合,心愿得遂么?”

刘彻直视大将军,但见卫青不慌不忙的道:“伊稚斜是有这个心愿,但是来归降的匈奴人不见得就会和伊稚斜一条心。河西的匈奴人只是逐水草而居的普通牧民,不是掠杀成性的匈奴骑兵。他们素来靠天吃饭,最知道天灾人祸的艰难。今年一年之内,骠骑将军不过是两次出击,便打得他们背宗弃祖,愿意归降。说到底,他们无非是想求个长久的窝,能有食裹腹,和我大汉子民一般安居乐业。一旦我们给了,他们定会誓死捍卫得来不易的东西,怎又会助纣为虐,容忍伊稚斜来盘中抢食?”

张骞听到此处,甚合心意,忙道:“还是大将军说得在理。匈奴人固然从高祖时代便与我大汉刀戈相向,掠杀成性,且自来也不讲究宗法血缘,没有什么仁义礼信。但匈奴所处的地段状况比我大汉艰难得多,过去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随人的本性而动,为某生而战。再且说来,他们的部族成份复杂,内部亦是弱肉强食,各部族间的不和睦多了去,不可随便把浑邪王部与伊稚斜部混同。此翻浑邪王是实心实意的来归降,如果我们现在就抱有敌意,蓄意排挤他们,倒很有可能将他们撵回去,重新和伊稚斜为伍。若到那时,我大汉得到的土地和好处亦难持久,终究会丢失得干干净净。倒头来,再打多少仗,也是白费力气。”

刘彻额首道:“是这个理!量小做不得君子,气窄成不得大事。就依卫青和张骞所言,将来归降的匈奴人安置在河南的边境五郡。”

既然道理已经被大将军和张骞剖析透彻,天子又已发话,众臣自知再辩再议无望,便都掩口不言,听凭天子裁决。刘彻颇感满意,安然的扫视众臣一圈,把下一个问题抛出来:“张汤,前天议定要派两万辆车子去迎接来归降的匈奴人,朝庭一时拿不出钱来买马,叫你安排长安令向百姓借马,这事办得差不多了吧?”

张汤苦着脸出列,道:“陛下,长安令今早向我禀报,说百姓忙于农事,不愿借马,有的人甚至把马藏起来。那长安令忙忽了两日,马匹的数目总也凑不够,还差三千余匹。”

刘彻原以为将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却不料张汤说出的话直如一盆冷水泼到身上,浇得个透心凉。实在讲,这样的结果刘彻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他恨就恨在前天廷议的时候,以马车迎接匈奴人的计划一提出来,便遭到以汲黯为首的一帮老臣反对。当时,那些老臣振振有词,其反对的理由与方才张汤所言无二。今又听此调调,正触了他的心病。刘彻本意是想通过软硬两手共同打击伊稚斜,以便彻底的将匈奴人驱逐殆尽,因之,他才想出这么个怀柔策略来笼络归降的浑邪王,可万料不到美滋滋的计划还未实现便鸡飞蛋打,一时间不由得恼羞成怒,拍案而起:“一点小事都办得如此拖拉!百姓不借,难道就不会想其他法子?要这样的长安令有什么用!立刻把他交到廷尉署,斩首示众!”

天子陡然冒火,众臣面面相觑,无语相答。其中桑弘羊不由得垂下头,愁眉苦脸。依他对刘彻秉性的了解,他分明预感到汉天子又要向他讨钱了。就在桑弘羊心内嗟叹,张汤欲要“诺”声复命时,一直不曾发言的汲黯突然站起来,出列跪拜,直耿耿的道:“陛下,长安令没有罪,要杀就杀我吧!说不定杀了我,百姓就愿意拿出马匹来。臣就弄不明白,那些匈奴人背叛他们的单于来投降我大汉,我大汉便忙不迭的出动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命沿途各县好好款待他们,弄的是全天下鸡犬不宁!陛下,为什么要累死自己的子民,来侍奉这些外来的匈奴人?”

汲黯在说这翻话的时候慷慨激昂,兼之声如洪钟,愣是震得殿宇摇摇,瓦片坠坠。东方朔见气氛不妙,忙出列打圆场:“汲黯大人此言差矣!匈奴和大汉虽然战火不断,但是追本溯源,我们还是同根而生。我大汉是炎黄二帝之后,那匈奴则是夏后氏的后裔,大家都是华夏子孙,源同一流。现在他们来了,便是化干戈为玉帛,也算得水归大海,认祖归宗。我们好好款待一次,又有什么过分呢?”

汲黯狠狠的白一眼东方朔,道:“谁不知东方大人一张嘴,好好一片白都能说成黑!你不用卖弄你的学识!你且说说,我大汉以农为本,现在扰民不安,耽误了农事,该是不该?”

东方朔素来看不惯汲黯气量狭窄、酸楚迂腐,今见他口气冲,便也讥笑道:“依汲黯大人所想,这几万匈奴人来归是小事,倒该马马虎虎的应付过去。莫不是说,我大汉就努力的鼓舞百姓精耕细作,再千秋万代的和匈奴人打下去?”

“国之根本不能固守,还敢谈什么千秋万代!误了农事,岂不是要全把天下人饿死?”汲黯勃然大怒,转过头来,毫不客气的还击:“孰重孰轻,难道还不分明?”

东方朔本是想缓解气氛,却招得汲黯钻了牛角尖,他也恼了,待要再还口,刘彻却忍无可忍,怒道:“朕什么时候要把全天下人饿死!”

张汤忙道:“陛下在此,此事当由陛下圣断。”

众臣都偷眼打量刘彻,看他做何计较。彼时,刘彻气得嗓子冒烟,但他还是管住自己,不去接茬。他清楚,这不独是汲黯一人的看法,躲在汲黯背后的,更是一大群人——他们或为官,或为民,相互影响,相互支撑,形成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打不过的时候,怕死匈奴人;打得过的时候,则又恨死匈奴人,终归一句话,便是至始至终都不肯接纳匈奴人!这样的争执分歧,每每朝会一次,就会爆发一次,再辩再论,无甚意思,只好待时间来证明谁是谁非!因之,刘彻按下满腹怒火,长袖一挥,站在边上的谒者心领神会,马上高声宣唱:“退朝——”

众臣听罢宣唱,忙鸦鸦一片伏拜在地,恭送天子。汲黯心头极是不满,他腹内还有许多话不曾出口,他原本是拿定注意,赌上性命,非得要狠狠的劝谏一回。现在天子不予理睬,草草散朝,心头便极为失落。在随同僚散去的时候,他注意的盯着桑弘羊,张汤,卫青,以及张骞东方朔一干人看——刘彻必然还有话对他们说,自会派人来叫他们,那时再请求接见,把话挑明。果然,谒者从内急步出来,叫住那几人。汲黯忙扭转身子,迈步跟上,才走得两步,却被侯在一旁的期门郎拦住:“汲黯大人,陛下没有宣召你,请留步。”

汲黯抬起眼来,怒道:“我要见陛下。”

期门郎巍然不动,冷静的道:“汲黯大人请回。”说罢,他们已经摆出要强行驱逐汲黯的姿势。汲黯眼见无望,心头更是恼怒。然怒归怒,汉律摆在那儿,触犯不得,汲黯只得是一甩袖袍,愤然离开。

且说被叫上的几人,随同谒者来到刘彻跟前。赐坐后,刘彻眼瞅着桑弘羊,道:“桑弘羊,现在缺钱,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朕只和你要。你先去解决那三千匹马的,再就是给匈奴人安家的,哦,还有得预备赏给将士们的。”

桑弘羊听得咋舌——这得多少啊?眼看过不了几天,骠骑将军就要押着匈奴人到长安,时间这么紧,哪儿捞去?思虑到此,他直起身子,待想开脱,刘彻把手一摇,头一偏,不听。桑弘羊无法,只得“诺”了一声。刘彻又才道:“现在河西无人,整个地盘可以说都是我大汉的。朕打算在河西设立郡县,先调兵遣将夯实基根,等桑弘羊你弄到足够的钱,再把关中贫民迁徙过去屯田。”

桑弘羊一听到又要钱,不由得心儿发慌,连声音都止不住的打颤:“陛下,这,这能缓多少日子?”

刘彻笑了:“别一惊一乍的。朕知道你的能耐,朕这会就是要再多的钱,你也能弄得到手。”说罢,刘彻略略示意,边上轮职的郎官忙把墙上遮挡地图的幕布拉开,众人一起随刘彻来到地图面前。刘彻拿着木杆对着河西地带指点:“朕本来打算在河西设立四个郡,不过现在库府无钱,就先设两郡。在这里,朕设为武威郡,以彰显骠骑将军的武功军威;至于这个地方,骠骑将军把朕赐与的美酒跟士兵一块分了,干脆就叫酒泉郡。”刘彻说到这里,众臣皆笑了,都额首称好。随后,刘彻把杆再往地图上画了两圈,道:“这地方可设为张掖郡,最西边的设为敦煌郡——至于什么时候付诸行动,关键要看桑弘羊!”

桑弘羊一听这话,再也不敢吱声,忙低下头,含糊的应了一声。其实刘彻此时心情正好,不过是玩笑而已。倒是卫青体会到刘彻的心思,遂道:“陛下未雨绸缪,高瞻远瞩。不知陛下想派谁去办这事?”

“让李息去。他办事麻利,有决断,能成大事。”刘彻放下木杆,道,“浑邪王部已经归降,黄河边上的城不筑也罢。”说到这里,他望向卫青:“大将军,朕守备河西边郡的军队调拨得出来么?”

卫青拱手施礼:“汉军随时听候陛下调遣,要多少有多少。”

刘彻志得意满,呵呵大笑,边上几人亦满心欢喜,互相庆贺。大家都知道骠骑将军打通河西的意义并不仅仅是扩大大汉的疆域,它还意味着匈奴人的威胁已经大大降低,日后大汉守备边境的戍卒便可以随之裁减,进而减轻国家的财政负担。果不其然,在不久后,朝廷就把归降的匈奴人分别迁徙到边境五郡原先的边塞以外(亦即前翻在汉廷上讨论的河南之地),并按照他们原有的习俗,作为汉王朝的属国。同时也减少了陇西、北地、上郡戍守士兵的一半,由此使全国百姓的徭役负担得到宽缓。且说此刻刘彻笑罢,他瞅着张骞道:“太中大夫,朕说过要开通河西走廊,现在诺言已经兑现了一半。剩下的,你也得使上劲。”

张骞知道刘彻话里的意思,他顾不得体弱,激动万分的道:“陛下用得着臣的时候,臣万死不辞。臣愿再出西域,凿穿西东。”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张骞才说完话,便咳嗽不止。刘彻忙抚住他的肩,道:“快歇歇。你要再出西域,得先把身子养好。”说话间,早有郎官上来搀扶张骞。刘彻忽想起一事,他自案几上抽出一把竹简,递与离他最近的卫青,道:“这是骠骑将军的另一份军报,你们看看。”

卫青看罢,脸色凝重,他将此简转递与桑弘羊,桑弘羊看了,亦脸色阴暗。最后,竹简落到张汤手上。张汤匆匆扫过一遍,情知差事来了,果然,刘彻道:“张汤,照着上面的名单,按图索骥,把罪魁祸首抓起来。重重责罚,绝不容情!”

张汤忙答应着合上竹简,他惦念起另外一事,便小声道:“陛下,长安令的事该怎么办?”刘彻愣了愣,静心想想,自己也觉得杀长安令一事欠缺考虑,难怪汲黯要跳出来,因而便道:“叫他继续去征集马匹,再干不好,那时再拿他问罪。”一时又看着众人道:“朕累了,你们都回去罢。”听此,众人便行礼告退。刘彻望了望张骞,关心的道:“太中大夫,你可要爱惜身子,朕还要用你呢。”随之,他又回过头来吩咐:“东方朔,替朕送太中大夫回府。”

东方朔忙“诺”了一声,搀扶着张骞下去。且说张骞十分推脱,不愿烦劳东方朔;那东方朔只说是圣命难为,硬是挤上张骞的马车,将他送回家去。

张骞并不像皇亲贵戚那样选择在未央宫的北厥一带置办宅邸,加入所谓的“北厥甲第”行列;也不似大多数官员那样喜好拥挤在繁华的地段,扎堆凑热闹;他喜欢清静,就在长安供平民居住的东北部选一僻静处居住,甚至连宽阔的官道也没挨上。且说他的马车晃悠悠的赶往家去,眼看再拐一个弯便到大门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张骞待要询问究竟,马夫则道:“大人,前边被挡住了,这可怎么办?”

张骞惊奇的问:“被谁挡住了?”

“大人,这里看不真切,就见一堆人在前边吵哄哄的。”马夫又问,“大人,是不是小的去看看?”张骞方要同意,东方朔道:“我去吧。有什么事,也不用跑来跑去的禀报。”张骞想想也是这理,便道:“那就辛苦东方大人了。”

东方朔下了车,往前一望,真如马夫所言,前方约三四十步处围满了人,似在争论什么。他信步过去,在外围站定。那些人全被最里边的争执牢牢吸引,因而谁也没发觉又多添了个人。东方朔往里一望,原来闹得最凶的是李延年之弟李广利。但见他带着一干彪悍家仆,正凶神恶煞的逼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那老汉苦苦哀求,身后还拌着婴婴的哭泣声。东方朔再一望去,原来老汉背后缩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看其模样,甚是清秀水灵。东方朔肚内顿时明白八九分,果见那李广利恶狠狠的斥骂:“老不死的,你嚎什么丧!方才你撞得二爷魂魄出窍,又没钱给二爷买安魂药,现拿你女儿顶了,还算便宜了你!”

围观的人义愤填膺,实在看不过去,待想出头,然瞄一眼李广利身后的十几个悍仆,见尽是彪形大汉,满脸横肉,个个凶神恶煞,不由得都缩回脚,怯了胆。更有甚者认出李广利何许人也,一发更不敢言。老汉急得老泪纵横,跪下连连磕头道:“求大爷开恩,放过我父女俩!老汉这就去卖房子,一定给爷弄到安魂药!”女孩儿也陪着父亲跪下,哭得十分哀凄。那李广利哪肯放过,蔑视老汉一眼,道:“你那破茅房值几个钱!谁稀罕来着!来人,把姑娘带走!”只见他手一挥,家仆们便扑上去踹开老汉,拽起姑娘就走。边上的人一片惊呼,虽不敢出头相助,但都下意识的堵住李广利的去路。李广利火了,瞪起眼骂:“找死!小的们,给爷教训教训这些不知死活的混账家伙!”

那些家仆本非善类,凭白无故就要欺负人,现一听主人喊打,顿时眉飞色舞,人人挥起拳头,奔涌向前,抓住谁就捶谁。东方朔再也看不下去,正要张口喝斥,却被一个清脆的女声抢了先:“住手!”这女声不高,可莺转燕尔,就是生气时亦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婉转。那李广利自来是花间蝴蝶,闻着花香就掉魂;现一听这声音,便知美人来了,骨头立刻酥了一半。他忙喝住家仆,转过身来,只看见一窈窕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围观的人都随李广利色迷迷的眼神看去,但见这女子身量娇小,布衣素服,最奇是脸上蒙着布帕,一时看不出容貌美丑,也不知是谁家女儿。

这女子因为愤怒,便将素来的羞怯之心全部收起,她迎着李广利龌龊的色眼,俏然而立。此女非是别人,正是花蕾。

花蕾为何在此呢?原来,她只是像平常那样偷空溜出詹事府,到张骞邸府外流连片刻,以求慰藉。不曾想,她才到,便碰上李广利在此作威作福,要强抢民女。花蕾本性温柔,从不敢惹事,更不敢做出头鸟,但她眼见周围的人于无形中已屈服在李广利的淫威之下,被打而不敢还手,一个好端端的清白女儿就要毁于一旦,便心如刀割:如此相象的场面,也曾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怎能视而不见,不问不管?因之情急中,她顾不得掂量自己究竟有没有那个能力,便挺身而出。凭愤怒萌生出的勇气,花蕾生平第一遭在人前侃侃而谈:“这位爷,你说你被那位大伯撞得魂魄出窍,那一定是被撞得不轻了。敢问此时眼可花了?耳可聋了?”

李广利涎皮赖脸的道:“若是小娘子肯把脸让二爷我瞧瞧,爷我自然是眼清耳明,魂魄归窍,啥毛病都没了。”说罢,他笑嘻嘻的走近花蕾,神色举止十分轻薄,抬手就要去扯她脸上的布帕。

花蕾早有防备,她往边上一闪,避开了。若说她不怕,那是骗人的,但她竭力按住狂跳的心,环顾周围,寻求帮助。她心知无论是斗智还是斗勇,单靠自己一人之力,绝计是斗不过李广利和他的一干悍仆;最佳之策,莫过于激发在场人的侠义之心,群策群力的对付李广利。因此,借着布帕的掩饰,花蕾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小女子略懂医理,这位爷要是不嫌弃,不防让小女子看看。”

“小娘子有如此雅兴?来,来,快帮爷看看。”李广利眉开眼笑,他单见花蕾露在外边的半边脸儿腻白柔嫩,眼儿灵动生辉,便揣测此女准比刚才抢的姑娘要美得多,由此愈加心痒难耐,一个劲的挨上去,就想摸一把解谗。

花蕾处处防着李广利,她一面走动闪躲,一面道:“诸位请看,这位爷身强体壮,动作敏捷,且面色润泽,口齿伶俐,笑谈风生,魂魄怎会被撞得出窍?再来看这边的老伯和姐姐,他们身体羸弱,面色青黄,惊魂不定,分明魂魄已散!诸位说说,谁才是被撞的?谁才该赔安魂药?”

边上众人自见花蕾挺身而出,心内便都涌现出愧疚之情,人人均想:那是个弱女子,她尚且不畏权贵,敢仗义执言;我等堂堂男儿,怎么倒缩手缩脚,躲在女子背后,靠她庇护!因此群情激昂,化羞忿为力量,一见花蕾召唤,便七嘴八舌的嚷嚷:“出什么窍!赔什么安魂药!我刚才明明看见是这位爷先撞的人,他倒来诬赖别人!见人家女儿生得好,自己就色心出窍!呸!”

“既然这样,这位爷,该怎么着,你看着办!”

“看着办!嘿,大家还不知道这爷就是李广利李二爷吧?上次人家马踏闹市伤人,听见说他哥哥李延年往天子跟前一跪一哭,天子心都软了,也就是训斥一顿,不让骑马而已。现如今人家李二爷改走路过大街,钻小巷,看谁不顺眼就撞谁,看见哪家女儿好就抢家里去呗!谁敢把他怎么着啊?”

东方朔听到此处,心内颇有些恼火。好在当时张汤还没发明出“腹诽罪”(酷刑,意为在肚腹之中“诽谤”皇帝,尽管大臣话未出口,皇帝仅凭自己的猜断,即可予以加上此罪名制裁,表现出在皇权专制之下对言论的控制),所以他对百姓批评天子的言论也没说什么。再且说来,古有训导“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刘彻自己不检点,宠爱男色到盲目的份上,也活该百姓说些风凉话。说起李广利马踏闹市的事,东方朔是知道的,刘彻痛骂此人时,他也是在场的;至于李延年是否真的一跪一哭,东方朔可就不知道了——总之结果就是李广利毫毛无损的从京兆尹哪里给放了出来。没想到李广利还不知收敛,竟然再犯类似毛病,实属可恨!也难怪众人如爆烈的干柴,哪怕是只有星点火苗,也会“噼里啪啦”的烧起来!东方朔想到这里,不由得往花蕾望去:这小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然不仅有侠气,亦颇有智慧,懂得投石探路,激发围观的人与她同仇敌忾;可惜她毕竟涉世不深,不知像李广利这样的泼皮无赖耍起流氓来是何等的无耻!因之,东方朔心内不免对花蕾又敬又怜,遂拿定主意,一定要帮着花蕾,煞煞李广利的威风。

且说花蕾眼看自己已把众人的良知唤醒,那对父女摆脱魔爪有望,不由得心花怒放,兼之少女天真心性,一时倒放松了对李广利的警惕。李广利遂乘机靠近她,趁她不备,一把就拽下她脸上的布帕。就在那布帕落地的瞬间,李广利嘴角的口水也长长的撒了一地;东方朔亦看得真真切切,与众人一起痴痴的呆掉。花蕾顿时花容失色,忙举起袖子,下意识的遮住脸。一时间,她深恨自己考虑不周,做事不细密,如今还没救得别人,倒把自己搭了进去!可得赶紧想个一举两得的法子:既要保全自己,又要救得别人!然一切都晚了,那李广利淫笑着朝她逼过来:“小娘子原来生得这样美貌,正和爷匹配!只要你跟了爷,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金钗玉环,你要什么有什么!”说罢,李广利抓住花蕾的一只衣袖,硬要把她扯到怀里。花蕾又慌又怕,哪里还能思考,只得拼命挣扎,只听“嗤”的一声,那衣袖便被撕成两半。

这个意外愈加刺激李广利,他扔掉那半边衣袖,饿虎扑食般朝花蕾扑去。围观的民众原就钦佩花蕾,此刻更不愿一朵好花被糟蹋,全怒了,都鼓噪而上,帮着花蕾捶打李广利。李广利身边的家仆一见主人吃亏,亦一涌而上,与众人扭打做一团。东方朔一时没堤防,被撞得晕头转向。他忙稳住身子,择块石头站上,高声喝斥道:“天子脚下,谁敢胡来!”

这一声呐喊本就宏亮,兼之又是从高处传来,因而人人听见,不由得都住了手。众人抬眼看去,但见一位气宇轩昂,身量伟岸的朝廷大员正分开人丛走进来。大多数平民识得是东方朔,心内不由得窃喜——原来大家都知道东方朔行为虽古怪,然其机智多谋,又是天子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今他出来,必然不会让李广利横来。果然,那李广利一见东方朔的脸,心头直喊“晦气”。这倒不是他怕东方朔,乃是因东方朔与天子亲近,他担心今日所为会泄露给天子,到头来于己不利。然李广利固然心存忌惮,却又舍不得花蕾;踌躇间,他又想到东方朔虽与天子亲近,也参政议政,但终究是被视为排优之人,因之便盛气凌人的道:“东方大人,这事与你不相关,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东方朔一看李广利那小样,便故作不解的样子道:“李二爷何出此言?莫不是你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甘愿躲到阴狗里做耗子?要那样,东方朔倒该管上一管,不然,天子的颜面,朝庭的脸皮可要被你丢尽了!”

李广利被东方朔一语哽得无语反击,他怒气冲冲,流氓本色露了出来,道:“东方朔,你满嘴放屁!谁丢了天子的颜面,朝庭的脸皮?你以为你是谁呀?跩什么跩,闪边去!”

“你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依汉律,二罪并发;又打压百姓,三罪并获!”东方朔冷笑一声,道:“李广利,天子脚下发生的事情,我东方朔管得还是管不得?”

李广利被击中心病,不由得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骂道:“东方朔,你别给爷编排罪名!说白了,你不就是看中小娘子美貌无双,想来和爷争!瞧你那假模假样,满口堂皇道理,在娘们面前摆谱!爷再怎么着也没你这样无耻!爷就直来直去,怎么啦!”李广利越说越气,一口唾沫就要吐到东方朔的脸上,忽然,他自人众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缓缓逼近,生生吓得把唾沫又咽回肚里。

原来,张骞久等不见结果,便在马夫的搀扶下,亲自来看究竟。这一来,李广利傻了眼:张骞虽然已被削侯,官职亦不甚高,但他可是刘彻最器重的臣子;别说自己惹不起,就是刘彻也要对他礼让三分!再且说来,此人素来秉直,把柄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他只管往上一说,陛下铁定要扒了自己的皮!顿时,李广利的气焰矮了下去。慌乱中,李广利只得快速拿定主张:得!张骞,咱惹不起你,躲总躲得起!因之,他不等张骞问话,忙使眼色招呼身边的家仆,急冲冲的推开围观者,落荒而逃。自然,临走前,他不忘瞟一眼花蕾,心内发誓道:多早晚,这妞一定是自己的!

众人看到李广利不言不语便抱头鼠窜,心里很是讶异;然想到邪不压正,正终究取胜时,又都欢喜起来,备感满意。那对逃过劫难的父女忙上来拜谢花蕾及东方朔和张骞,连众人也一齐谢了。众人拱手回礼,又向张骞和东方朔问安道好,各自再絮语几句,便互道“叨扰”,渐次散去。张骞方才已从众人的三言两语里知晓事件的始末,他看着花蕾,甚是敬重,道:“姑娘年纪轻轻,便有侠义之心,张骞佩服。”

花蕾做梦都想一睹张骞的真容,现在张骞真站在她面前,倒把她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只恍惚看到眼前有个风采翩然、高瘦潇洒的中年男子,便泪花迷朦了眼。东方朔看她那样,只道她在后怕,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回过神来,便体贴的问:“姑娘想是惊了魂,要不要歇息?”

张骞也道是这个原因,忙好心相邀:“舍下就在前边,姑娘不如到舍下喝口清茶。”

总算花蕾反应过来,她暗恨自己方才失态,一面擦去眼泪,一面羞愧的道:“多谢张大人,多谢东方大人。今天小女子鲁莽,好事办不成,还惹火烧身,多亏两位大人现身搭救。请两位大人受小女子一拜。”说罢,花蕾款款屈膝,就要拜到,张骞和东方朔忙将她扶住,执意不肯受她一拜。待花蕾站定后,张骞和颜悦色的将方才邀请的话再复述一遍。花蕾听罢,大喜过望:这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她早就想会会张骞的匈奴妻子,亲眼看看他们夫妻间的恩爱。欣喜中,花蕾一面称谢,一面就要允诺,然一看天色,竟然已至巳时(现在的九至十一点),她这才觉察到自己耽搁了太多时间——屈大娘可没答应让她在外边抛头露面这么久,万一詹事夫人也知道自己偷偷出来,岂不是要怪罪屈大娘?何况,屈大娘还等着自己回去帮厨呢。花蕾顿时满怀遗憾,心里兜着一百个不愿意,却不得不婉转谢过:“多谢张大人爱惜赐茶,小女子感激不尽。只是小女子还在别处帮佣,若去得晚了,怕主人家颜面上不好看。望张大人见谅。”

张骞听花蕾如此说,便通情达理的道:“既这样,就让我的马车送你回去,也可节省些时间。再则——”张骞说到这里,看看花蕾那半边被撕破的袖子(虽然说花蕾的内衣未被撕破,但这个样子亦是狼狈不堪),又慈爱的道:“你就这个样子走街串巷,也是不雅的。”言罢,他唤过马夫,吩咐他赶紧将花蕾送走。张骞的体贴关怀,让花蕾感动不已,由不得心底叹服:这一位太中大夫果然是宽厚君子,难怪天下人都对他的品行万般仰慕。想到此处,她忙屈膝万福,以致谢意。那马夫依命将花蕾扶上马车,自己方要跳上去,东方朔则开了口,道:“张大人,还是我同去吧。若路上再有点什么事,也好照应照应。”

张骞想想也有道理,就道:“就依东方大人所言吧,劳你送这姑娘一程。”

说话间,张骞府内的管家早已开了大门,寻声找来。那东方朔拱拱手,道声别,便上了马车。就在马车擦身而过的时候。花蕾撩开窗帘,轻轻向张骞招手道别。张骞微笑示意,不堤防间,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花蕾旁边的东方朔,正用一种暧mei的眼神瞅着花蕾出神。

张骞咀嚼着东方朔临走前的暧mei眼神,心里颇有些奇怪。他忽然想到东方朔自来就有的那样癖好,不由得暗暗心惊:莫非这姑娘命真不济,才脱虎口,便又落狼爪了?一时间,张骞颇多后悔,悔不该让东方朔送那姑娘回去。然马车一溜烟的去得已远,没法再追。张骞感叹一声,只得由管家搀扶进府内。那两扇府门一合,自也管不得门外的闲事。

[说明1:河南之地的具体位置史书说得不是很清楚,据后人考察,约在今北纬37度线以北,包括宁夏平原和鄂尔多斯高原、黄土高原的部分地区,今属宁夏、内蒙古、陕西三省区。在汉代设为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定襄郡,以及北地、上郡的北部和西河郡的河西部分,后统属朔方刺历部。因为黄河在这里流了半个回环,故称“河套”,套内之地则称“河南”。]

[说明2:关于匈奴人的起源,在《史记》里明有记载,他们实际上是华夏后裔。]

[说明3:元鼎六年,也就是公元前111年,刘彻在河西再设立敦煌、张掖两郡,并建阳关、玉门关,连同原来的武威和酒泉两郡,史称“列四郡,据两关”,牢牢的将河西控制在西汉的版图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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