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削去萝卜那肥大碧绿的叶子，一边暗自心疼着，这么丰厚的绿色让它留着多好看，如果不是萝卜实在长得白白嫩嫩，我真感觉自己是一个留其糟粕，去其精华的庸才。这些萝卜我是要带着回娘家的。一般在回去的车上我会通知妈妈一声，“我回来了，空调开起来。”娘家客厅那只空调托我的福才偶尔有工作的机会，否则年深月久后的它都忘了自己天天站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哪怕整个世界都在下雪，走近你的身边我就看到春天！”这温暖是空调营造的，也是父母营造的。厨房里妈妈和爸爸在分工合作着，大嗓门的爸爸切的萝卜丝那是比头发丝都还要细。据说爸妈为了争夺买菜大权过尽招数，妈妈说老朋友都在菜场，在买菜时东逛西逛间常常能不期而遇。爸爸觉得买菜这个肥差容易滋生腐败，所以要亲自把关。因为菜钱是爸爸拿出的。好像妈妈有几个月夺权谋位过，最终还是被爸爸用铁腕夺回政权了，采取的铁腕系列行动有：每天妈妈买来的菜他都要嫌，比如虾不新鲜蟹不肥美，青菜太贵萝卜老了……嫌到妈妈不得不下课。爸爸妈妈在争夺买菜大权时没有出现渔翁得利的现象，弟弟和弟媳妇至今不知道菜场是远是近是圆是方。
不过，我知道妈妈争这个权也不仅仅是因为老朋友都在菜场。去年，我带爸妈去成都旅行，在成都飞往宁波的飞机上，妈妈对我说：“你爸爸最近气色不太好，查出来心脏也有点毛病，我怕他天天去买菜会累着。”妈妈话音刚落，飞机转动巨大的螺旋桨，冲上云霄。在飞机上望着云海我总会想，云应该也会佩服我们人类吧！神一样的人类啊！居然把腾云驾雾这种登天的事整成了寻常事！可是在云端漫步的人类却没有云一样的飘逸，人类有那么多的矛盾和烦恼，这些矛盾和烦恼都来源于爱吧！没有爱就没烦恼，当烦恼不再是烦恼时，生命也将变得苍白了吧！都说嫁给谁或娶了谁都会后悔，但是爸爸尽管也常常冲着妈妈发脾气，可是人前人后他常常沾沾自喜的一件事便是娶了妈妈，他觉得这是件无比正确的事，没一天后悔过。有一首蔡琴演唱的歌我建议大家都去听一听，歌名叫《不悔》，里面有一句歌词我印象深刻：“最深刻的幸福是不悔。”这样深刻的幸福世间少有。
当妈妈把一盆萝卜牛肉汤捧上桌的时候，一圆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把筷子伸向这碗主打菜，迅速地，见底了。妈妈说：“我说切三只萝卜，红鹃叫我切两只。”爸爸说：“你自己没主意的啊！这么多人，两只萝卜怎么够吃呢，真是的，那么一点轻重都把握不好，两只萝卜怎么够呢，三只萝卜也不够，六只萝卜也会吃完……”爸爸说了一遍又一遍，都说女人年纪大了会啰唆，我看这和性别无关。一桌子的人居然没一个人有打断他话头的意思，集体的逆来顺受激发爸爸的数落情绪，于是一瓶酒喝完还在说这个萝卜话题，越说越起劲，我听在耳里就当是一曲萝卜赞歌。
晚饭后，荣荣换上黑色小西装，小西装的领口镶着一圈金边，里面的白衬衫上飞着一只黑色蝴蝶结，家里的客厅一下子被照亮了！一小时后，客厅里的人聚集在宁海青少年宫的演艺厅，一场“迎新年钢琴演奏会”在这里举行。参演的都是和荣荣一起在青少年宫学琴的孩子们，女孩子穿着公主裙，男孩子穿着小西装、燕尾服，往三角钢琴前一坐，这模样儿就是不弹琴也让人陶醉了！红色的座椅，25度的室温，柔和的灯光，轻柔的钢琴曲，无处不高雅不诗意，处处洋溢着春的气息。应记者于是又在朋友圈里发了个微信：今晚我成功转型，从农村路线改走艺术道路，聆听了一场钢琴演奏会。这位小绅士是我的侄儿荣荣，这通身的气派走进维也纳金色大厅也绰绰有余啊！一曲小奏鸣曲余音绕我心，相信会绕满我的岁岁年年！
此微信得到众多留言，钢琴小王子之类的赞美纷至沓来，整个晚上我的心踏着音乐的旋律，陶醉了一遍又一遍。荣荣演奏完腼腆而又不失风度地鞠了一躬，下一幕应记者手机里拍到的就是钢琴小王子躺在台下观众席中奶奶的怀里撒娇的场面了。这场面比音乐更打动我的心，真想对荣荣说：成功有许多种方式，而幸福只能在温暖的情感中得到。
回家后，钢琴小王子还没脱下礼服便被打回原形，成了苦难深重的小学生了。在客厅的一个角落他坐在小小的书桌前摊开作文本对我说：“老师规定要写一篇作文叫最得意的事。”我说：“这个晚上你就做了一件最得意的事啊！”然后我辅导他，第一段这样写：“冬天的夜晚很寒冷，但这个冬天的夜晚对我来说是温暖又得意的。”荣荣他爸在一旁插嘴，你教他这样写，老师一眼就看出不是他自己写的。荣荣的奶奶说，老师让孩子带回家写作文，就是让家长教的。
得了圣旨的我以胜利者的眼神瞧了一眼我那年少时长得像小虎队的乖乖虎，如今却已顶着只西瓜肚的弟弟继续发挥！这位弟弟半个月前去考察烧烤地点，打算第二天带孩子们去过一个由爱心爸爸们组团的周末。结果一不小心踩了个空，庞大的身躯掉进10米深的沟里，造成骨折，至今还是铁拐李状态。弟弟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胖子，他回忆说若干年前踢足球时，观众席上有个小粉丝拼命地喊：胖子加油！胖子加油！弟弟左右四顾才发现那小粉丝就是冲着他喊的。就这样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成了大家公认的胖子。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觉得自己是个姐姐，爸爸从部队复员后，我们家搬进宁海县城的第一幢宿舍楼：宁海县委宿舍。因为爸爸资历浅年纪轻，房子分配在最高层：五楼。部队出来，训练有素，特别爱整洁的爸爸每天都会扫出一扫帚斗的垃圾来，每次都差遣我去倒。我总是说“等等”，最后等到这美差的总是弟弟。我的舅舅老是说我们姐弟俩生颠倒了，我的个性烈火一样，弟弟的个性春水一样。也是的，儿子像妈妈，女儿像爸爸。
上几天我从象山到宁海，中途到梅林转车，让他来接。他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分钟，我坐上车后没好气地说：“晓得这样还是不要你接了。”他像个大哥一样宽厚地说：“路上堵了会车，再说你又提前到了。”要换成我，肯定是这副腔调：不接就不接，谁高兴来接你啊！可我天生就是福气好，用妈妈的话说：我已经活出自己的风格了，周围的人都无条件地接受和理解我。比如，应该出席的某次酒席，我突然会神经搭错不参加，主人家也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就当是他们办酒席选错日子了，选了一个我不想出席的日子。
“理解万岁”是爸爸的口头禅，人往往是自己缺什么便说什么的。爸爸自退休后在家里重新上岗，天天接送孙子上学放学，最近听说又下岗了，因为每一次在接送的路上，爸爸便抓住机会上政治思想课。对这课我深有体会，以前在家里时一端起饭碗爸爸便开始滔滔不绝，一个同样的话题不厌其烦地重复再重复。上政治课也就算了，有几次荣荣书背不出来被老师留在学校里背，爸爸在教室外干等着，耐心被耗尽。在晚餐桌上便把这件事拿出来让全家人分享，荣荣便再次受教育。几次三番后，爸爸便被荣荣解雇了，早上还是允许他送，但下午不要他接了。古人说对孩子要七不责：当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饮食不责，欢庆不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爸爸估计没有好好学习过。不听古人言的严重后果便是再次下岗。
有几次荣荣回家晚了，被解雇的爸爸不放心，不计前嫌提着一颗心去学校看。有一回和荣荣狭路相逢，荣荣生气极了，“让你不要来接不要来接还要来！”好像这条路都被他买断了一样。爸爸于是借酒浇愁：“人老了，孙子也看不起了！”原本以为我会站在他的立场，洒一把同情的泪，谁知我却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好欺侮啊！”心里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啊！想当年，爸爸教训我的时候，那是大气都不敢出啊！我舒畅地吃着饭，在爸爸的自艾自怜中心里似万千缕春风吹过。听妈妈说，当年的她抱着8个月的我去成都探亲，爸爸一个景点也没带我们娘俩去玩。有一次算是带妈妈上街，妈妈抱着我胳膊都酸了，让他抱一下，爸爸却说：穿军装不能抱孩子的。
不过安慰爸爸的人可是大有人在，爸爸有好几派朋友：打乒乓球的，喝老酒的，光屁股打交的，工作中志同道合的……部队复员后，爸爸的第一份工作是宁海福利厂厂长，第二份工作是县府招待所所长，后来是到了县府行政科。退休后，他在县老干部局的乒乓球室里重新上岗，有一次他老当益壮奋力挥拍的照片还上了《今日宁海》报纸，荣获老年组第一名。妈妈说，家里毛巾、浴巾是不用买了，因为爸爸三天两头会拿些冠军牌毛巾浴巾回家。
光打乒乓是不能填满幸福时光的，为此，爸爸又组织了两套聚会班子：福利厂一套10个左右，招待所一套也是10个左右。想想看，20个人，每一个礼拜轮流做东，这聚会便源远流长，滔滔不绝。最近听说爸爸又身居要职，被推选为幸福老年协会会长。“你爸爸推了三次推不掉，社区里的人一致推选你爸爸当，社区有600多个老人呢！这下官当大了！”妈妈说。如果说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过上理想的生活，那么我的爸爸不折不扣地实现了生活的理想。
那一次爸爸去参加招待所老同事们聚会时，刚好我也在家，爸爸说那些叔叔阿姨老是说起我，希望我去亮个相。
“立标叔叔你有印象吗？你爸爸他们就在他开的饭店里聚餐的。”妈妈在一旁说，“他们都是你爸爸当年招待所的班组长们，每次碰到总是老所长老所长很亲切的，你去吧，好多人你都认识的。”
我穿了件玫红色的风衣在镜子前照了又照后挽着爸爸的手去参加了。爸爸那天穿得很正式，一套藏青色西装让军人出身腰板笔挺的爸爸颇有些玉树临风，我穿着玫红色的束腰风衣也颇显婀娜，往爸爸身边一站两人的组合就像一棵开花的树。出嫁后我回娘家的频率并不是很高，尽管路不远毕竟也是两个县，算是远嫁他乡了，这些熟悉的街道对我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但家乡毕竟是内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街道里每一张不熟悉的脸庞都有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他们都是家乡的父老乡亲啊。自作多情的人总是时时沉浸在感动自己的情绪里，这会儿我觉得我俩这棵开花的树行走在细雨连绵的冬日黄昏也是一道温暖的风景，冷风吹在脸上似春风吹送，那些多年未见即将见面的人似一座在心里藏了多年未曾爆发的火山，这会儿稍稍地露出了端倪。
立标叔叔的饭店开在东门，名字就叫东门小炒。有着一个开放式厨房，在那儿掌厨的那位应该就是立标叔叔了。厨房隔壁当然就是餐厅了，有一张大圆桌前坐着6个人，想必就是今夜聚餐的老同事们了。今天轮到请客的是小张阿姨，尽管已经做了好几年外婆了，但我依然还是用以前的老招呼称她为小张阿姨，小张阿姨以前可是冠绝一方的大美人，我走进屋里，爸爸高声地对立标说：“立标，你老是讲叫我把红鹃带来，今天带来了。”
我的到来受到了全体聚会人员的热烈欢迎，他们一个个都是眼睛一亮的感觉，看着我评头论足地，仿佛我还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那一晚我享受了奥斯卡影后的待遇，成为全场的焦点，收获了真诚的善意和感动。
那是深秋季节，秋雨滴答飘洒，没有冷清和惆怅，倒是平添了秋韵和安逸。大家喝着温热的酒回忆着当年，一张张亲切的脸庞虽在岁月中受着各种风雨的侵袭，但在此刻的灯光下却是那样的亲切安详，仿如天天生活在春风里……看着爸爸和他的老同事们，我想起蒙田的一句话：生活乐趣的大小，取决于你对生活的关心程度。善待每一位一起走过岁月的朋友，关心生活中的每一处感动，乐趣便如影随形。那一晚爸爸毫无悬念地喝高了，饱则高歌醉则眠，我希望爸爸的生活一直有这么高的幸福指数。
可是当着爸爸的面，我总是说一些良药苦口的话，比如说他是变色龙，对待女儿和媳妇那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爸爸说是媳妇有让他尊重的理由，因为弟媳妇月飞十多年来上下班没有一天迟到早退，这符合爸爸严谨的时间观念。每次你去问我爸爸：“现在几点了。”他总会回答“十点五十四分”，“八点十一分”，从来不四舍五入。他的生命中没有“弹性”这两个字。
和爸爸不同的是，在妈妈的生命中“弹性”这两个字基本占主导地位，号称“上落先生”。“上落先生”上次对我说，她的名字在荣荣班级里被取消资格了。原因是老师每次让荣荣回家背书，三年级的小学生不管背得结结巴巴还是断章取义，妈妈都给他在书本上签上“徐彩凤”三个大字。妈妈的理由是每天在家里要做的作业已经够多了，还要背海量的书，这些书不背又怎么样呢，能读通就好了。却不料，老师为了检验家长督查的力度，还要抽样检查。结果每次抽到应俊荣，他都背得极不理想，再一看，家长栏上“徐彩凤”三个大字赫然在目，于是对荣荣说，以后徐彩凤那里背了不算，这名字签了无效。被取消了资格的妈妈一点没有反省的意思，大有东山再起的决心。
妈妈对荣荣的期望和郑板桥一样：读书中举中进士做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做个好人。小时候，荣荣有两辆自行车，骑着一辆闲着一辆，结果邻居来了个小朋友把闲着的那辆骑走了，两分钟后又来了一个，把荣荣骑着的那辆也轻而易举地骑走了。结果他们两个前面骑，荣荣在后面练习跑步。有这样的善良温顺做底色，妈妈相信，孙子不会比别人差的。善良不是软弱，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会把善良进行到底。就像我的父母，他们一生善良，因为他们都有坚强的性格。
看了荣荣的一篇作文，你会知道什么叫好男不和女斗，会知道什么叫君子量大如天地。看了这篇文章，我对侄子的秉性是绝对放心了，只是担心，他会不会过于善良了！
我和同桌吵架
今天我和同桌吵架，不是因为我欺负她。早晨，我们在写语文作业，我不小心把我的手伸向她那里，我同桌见了，就大声对我吼：“超线！”我低下头说：“我不是故意的。”后来，她和前后桌指着我说：“这人很贱的！”又说：“这人的爸爸妈妈是神精[经]病的！”我简直气炸了！心想：把同桌的话当作耳边风，当然这句话又不会实现。同桌见我是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了，她生气地对我说：“我在外边等你！”我本以为她会向我道歉。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终于挨到下课了，她先打我一掌，再拉我的头发。于是我和同桌的争吵开始了，她说了许多坏话，我说你再这样，我就告诉老师了。过一会儿，我们总算chě平了。我从里面明白了一个道理：要相互友爱，不要吵架，要交更多的好朋友。
问题是那女同桌没明白这个道理。妈妈说，几天后，荣荣回家，背后贴了张纸，纸上有一行醒目的大字：我是大坏蛋。毫无疑问，是那位同桌的杰作！
我觉得男人的品质，除了善良最好还能有点幽默。这一点，荣荣好像也不缺。荣荣喜欢数学，不喜欢看书，为此，他的妈妈逆其道而行，规定他每个晚上必须看书，否则不准和奶奶一起睡，奶奶监督。对于这件事，奶奶好像还蛮上心的，一开始用她的彩色普通话为孙子念，后来让孙子念给她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据说是把傅雷家书都看完了！现在在向《曾国藩家书》发起进攻！有一个晚上荣荣对他奶奶说：“我是怎么啦，我是怎么啦？”他奶奶被他的大惊小怪惊到了，连问三个“你是怎么啦”？“不看书睡不着了啦！”这答案一出，奶奶马上跑上三楼去媳妇那儿报喜。
荣荣奶奶还对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某日荣荣从学校回来，美滋滋地对他们说今天考试全班第一。这个消息振奋了全家人的精神，爷爷说要请荣荣吃肯德基，奶奶说这阵子读书太用功，人都瘦了，接下来别那么用功，反正都第一名了。妈妈说不要骄傲，骄傲使人退步，谦虚使人进步。荣荣他爸尽管乐不可支，可还是保持庄重的样子展望着下一次再接再厉，并为儿子绘制了一片大好蓝图。蓝图还在绘制中，荣荣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宣布：这是假消息，因为今天是4月1日。接下去其他四位家庭成员的反应各位可以发挥想象力。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说：哦！真希望天天是愚人节，天天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孩子真是宝啊！我想起一朋友说4月1日晚上的时候，她女儿说眼睛好像看不见东西了，她妈妈竖起个食指问她看见了没，女儿茫然地摇摇头！伸手不见食指了！那还了得，长夜里妈妈背起女儿来看急诊，医生一翻眼皮，说没什么异常。小朋友马上表示，医生伯伯手到病除，眼睛又能看见了！回到家她才醒悟，原来那天是愚人节，女儿精心为她过了个节。
都说姑姑是最疼爱侄子的，要说荣荣最喜欢的人，我跻身前三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荣荣在一年级的作文里这样写他的姑姑：“我有个漂亮的姑姑在象山工作，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她不经常来我们家，每次来总会带着大包小包，然后亲切地叫我一声荣荣。”
寥寥数语，字字真言啊！从小，妈妈常常会带他来象山，我带他去摘草莓，去海边看月亮，去旅游，忘了时间地让他玩游戏，还带他认识两位同龄的超可爱的象山小朋友转转和懿懿。于是象山成了荣荣的后花园，一有烦恼他来后花园转一圈就神清气爽了。我相信爱是最好的教育，爱与智慧总是携手而来的。
小时候当他吵着要来象山看大海时，妈妈用尽高招。有一次妈妈对他说：大海在装修，现在上面都盖着盖子，看不到的。于是荣荣耐心地等着大海装修完毕，以焕然一新的姿态迎接他。说大海装修倒也是有原因的，原因是一次我和爸妈、荣荣去海南看海，那海真是碧绿的，回来看到象山黄色的海，荣荣说：大海坏掉了！于是妈妈便抓住这个记忆，使用了这个高招，一招见效。
荣荣在家里打了个喷嚏，会对妈妈说：“是姑姑在想我了，给姑姑打个电话吧！”荣荣的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是电话里的声音，更是像水晶一样清澈透亮。我于是爱上了晚上给他打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便觉得洗净尘心。他会在电话里对我说：花儿睡了小鸟睡了月亮还没睡。会在电话里拿着他得的奖状对我说：你看你看！会卷起一张报纸当话筒在电话那头唱歌给我听……
说着说着又说远了！回到宁海这一节吧！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荣荣已经去上学了。我和妈妈去逛街，感觉宁海大得都让我无所适从了。这些街道是不认得我的，因为当年我在宁海的时候它们还是稻田，沧桑巨变，真可以这么说的，以前认为离自己很远的词似乎都可以用到自己身上了，这种感觉让自己无法不沧桑。记得邓丽君在一个演唱会上说：“二十多年前，我在某某地方表演时……”主持人在一旁提醒她，“你可不要随便泄露你的年龄哦，动不动就二十多年……”是啊，动不动就二十多年。但是岁月中我们见证了邓丽君的绝代芳华，她的歌声会伴随着我们生命的二十年又二十年……可是天下无人不识君的邓丽君依然是寂寞的，因为我总是觉得没有人真正地走进她的生命懂她怜惜她，朋友满天下，知己有几人。知己一人足矣，有一个人曾经记得你美好的容颜，那么人生也是值得感激的。
上几天就有一个人记住了多年前的我，一天微信圈里出现了两张我N年前的照片，附图文字这样写：“中午无聊，找出某人的老照片，感想就不说了，自己看吧！”我在这微信下留言：“哇噻，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人啊！”那一刻我正在老屋里的灶台上转悠。照片是高中同学叶赛敏发的。赛敏大学在杭州读工作也在杭州，在杭州结婚生子生根发芽。有时候经过西湖时会突然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句让我感动得想跳西湖的话：“走过西湖就会想起你，觉得你的诗情画意和西湖特别配套。”我每次去杭州，都会和她相约在西湖边的两岸咖啡，在最美的地方相遇美好的朋友。去之前心情便开始隆重，见面时交流一下彼此的近况，也会搭一些空中楼阁的计划。
她一年比一年更有女人味，有一年荷花正开的时候，我们在西湖边两岸咖啡见面，她穿了条湖蓝色的长裙，戴副亮晶晶的小耳环，告诉我刚从欧洲旅游回来。翻开手机让我看国外拍的各种美照，她的灵动配上异国他乡童话般的风景，害得我恨不得咖啡喝完马上飞往那个目的地。
茨威格说他学会思考的地方就是咖啡馆，我倒不是为了思想上的深刻，就是莫名地喜欢咖啡馆，甚至就是喜欢“咖啡”这两个字，读起来就感觉好洋气好浪漫。平常时候若是有朋友和我一起去吃饭，大家商讨去哪吃时，我从来都是力排众议地提议：咖啡馆。尽管咖啡馆的菜又贵又没特色，但我执迷不悔，吃饭吃环境是我不变的宗旨。坐在咖啡馆里哪怕吃一碗面也特别地香浓。坐在咖啡馆里吃面，绝对不会狼吞虎咽，而是会用筷子绕着面，带着温柔和俏皮的心情慢吞吞地吃下去，像是和面在悄声细语似的。
赛敏现在爱上了瓷器，对我说：好鸟择木而栖，咖啡杯是咖啡在人间唯一的寓所，所以要慎重选择。年年相聚都是在咖啡馆，所以小聚的时光染上了咖啡香，想一遍香一回。“岁月带什么香味，有内容的人才能闻得到。”
我走到院子里阳光下继续看这二十年前的自己，婷婷走过来，我向她炫了炫照片，她说了句伤感情的话：“阿婶，怎么不像你了呀！”接下去她又说了句诗仙级别的话：“照片里这棵树一片叶一朵花也没有，但是也不需要了，因为有你这朵花开着！”我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回忆那些花开的日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比花脆弱，可是人比花解语啊，年复一年又有多少女人花凋谢在红尘中……
一想就想远了，还是回来，回到宁海的街头吧！沿街都是美丽的商铺，妈妈说她常常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觉得每走一步都是享受。这一点我得妈妈真传。当年我怀孕时，紫君和静天天陪着我逛街，她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是所有朋友中结婚最早的，我当妈妈的时候她们都还没找好对象，所以她们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我。
特别是紫君，我每次到宁海总会打个电话给她，要去泡温泉她当驾驶员，要逛街她一起踏破铁鞋，要聊天她便高谈阔论，心情好和她一起欢笑，心情不好她便和我诉说她倒霉到几乎要跳楼的一些事……年复一年，她和我一样没有改变发型没有改变体型，少女情怀总是诗，我们把青春期无限延长。我们会一起变老，谈一谈那些曾经一起做过的匪夷所思的事，其中有一件我们俩至今想起都觉得肯定是脑子进水了。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和紫君正值花季，夏天的黄昏当然不会待在家里，吃过饭她就来到我家，两条花裙子马上飘出门了。走过我家楼下不远处的一家饭店，里面正在举办宴席，灯火辉煌。灯光刺激了我俩的好奇心，“那么隆重，新娘子一定很漂亮吧！”我们俩同时想到这个兴奋点。“有多漂亮呢？”我问她，她问我。“那就去看看吧！”我同意她也同意。于是像鬼子进村一样东张西望地进了饭店上了楼。一到楼上，两个“鬼子”觉得气氛过于安静，东瞧瞧西望望找不到新人影踪，于是逮到一位上洗手间的大叔问：“新娘子在哪里呢？”那大叔惊涛骇浪般的眼神我至今不敢回忆：“什么新娘子？”“这里不是在喝喜酒吗？”“谁告诉你在喝喜酒，我老丈人去世喝的是喜酒吗？”天哪！我们俩是怎样滚下来的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们跑到不见饭店灯光的地方，惊魂落定后，笑到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时候的我们似乎对去世什么的一点没概念，似乎所有的酒都是为喜庆而喝的。所以妈妈当年对伟丰说：她什么都不懂的，不会过日子的。伟丰同志以人格担保，什么都不懂没关系的。他也许以为妈妈在说客套话，谁知道丈母娘的话一点水分都没有。
朋友总是老的好，多少钱都买不到一起走过的岁月。有一次我去她家，她妈妈在给她晒被子，说：“紫君啊！已经有那么多被子了，还买那么多，多浪费啊！”紫君说：“老天爷看你那么节约，所以派了个我来浪费浪费。”这言论和我完全是一个路子的。每一次妈妈让我节约点，我总是说：你节约一辈子也没节约个金山银山出来，干吗还要我走你的老路。我有一次打电话问紫君在干吗，她说现在是一朵白云躺在蓝天的怀抱。因为那一刻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睡裙躺在蓝色的床单上。
浪漫归浪漫，紫君和我一样，有个很动人的品质，那就是享得了福也吃得了苦。多年前，她老公做轮胎生意，她穿着香奈尔的裙子在朝西的轮胎店里卖轮胎。热辣辣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她涂了层厚厚的防晒霜，面向阳光从容得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后来，她老公做了煤老板，买了宝马车，她开着宝马车载着我去朋友家吃麦饼筒去温泉看雪景。她从来不让自己发胖，瘦得像根芦苇一样，但这根芦苇坚韧得像松柏。她写一手漂亮的字，也写一手漂亮的文章，字和文章都轻灵飘逸得像她的人一样。呵！我夸她像夸自己，不吝啬最好的语言。
我和妈妈一路享受过去，在一家格调清雅的服装店里，我们母女俩同时在一件红色的毛衣前驻足。这毛衣的颜色和当年妈妈为我打的一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难得的是这毛衣是由红、紫、黄等多种色系组合而成的，当年我的那件也是妈妈用多种色系相组合，看来妈妈的创意在二十年后依然没有过时啊！我把这件毛衣穿在身上感觉再也无法脱下来，尽管穿上去也找不回二十年前的岁月，尽管它要价三千块。三千块钱对一件毛衣来说是贵的，但是因为能连接二十年的光阴，再贵也是值得。
而我的妈妈，对我的穿衣打扮从来都是支持的。以前，我所有的衣服都是妈妈亲手做的。有一回我心情不好，一口气买了四块布料，限令妈妈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款式不同的四件衣服。妈妈有怒却不敢言，加班加点保质保量完成任务。往往是妈妈在缝纫机上完成最后一圈针线，一剪去针脚，我便忙不迭地穿上新衣服在妈妈面前转圈。哪里宽了哪里紧了，妈妈一改就成。
妈妈的巧没有遗传给我一分，伟丰有一次让我给他熨衣服，我说你的衣服太高级了，万一被我熨出一个洞来我赔不起。再说这种情况不是万一，百一十一甚至有可能一试一准。根据长期共同生活得出的经验，他觉得冒不起这个险，于是拿到干洗店去熨，回来对我说：“干洗店的人问我，这衬衫是你自己洗的吧？洗衣粉的味道都还在，袖口领口都没洗干净。”见我没反应，他加了一句，柔情地说他替我背下了这个黑锅。对于他的“义薄云天”，我并不领情，我说衣服又不是用来吃的，再说那哪里是洗衣粉的味道，分明是阳光的味道嘛。
会说总有理，不善言辞的他在这方面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往往是翻我一个白眼骂一句毫无创意的话。“你是天底下最不适合做老婆的人！”这是他为我下的定论。那份怅然，天见犹怜。为此我真想推荐高尔基的《在人间》给他看，那里有一段：“院子里的人都认为裁剪师这个娇小的妻子傻乎乎的，说她把脑筋都用在书上了，以致连家务也不会操持。只好由她的丈夫亲自去市场购买食品，亲自交待厨娘午饭和晚饭该做些什么……家里的太太呢，大家都说她连猪肉和牛肉都分不清楚，有一次去买香芹菜，结果买回来的却是洋姜。”
比起这位太太我还是略胜一筹的，至少我分得清猪肉和牛肉。几天前，伟丰让我去买块猪肉，我买回来了，是猪肉不是牛肉，但他却大光其火，原因有两点：一是数量太大，二是品种不对，不是他要的那种五花肉。然后由一块肉攻击到我的人品和智商。我心里的悲凉不亚于面对身世时的林黛玉，真是什么都和我过不去，如果我去买肉，刚好碰到一块符合他要求的肉多好啊！真是的，人倒霉起来肉也要欺侮我。
那一天，我还真是少有地上菜场去买肉，一般我都是在小区里买菜。那天正好走在街上，于是便上菜场了。菜场前刚好有人在卖“勿忘我”。我买了一束拿在手里走到二楼肉摊前，对于买菜我没有挑三拣四的习惯，第一摊往往是我最终的选择。卖肉的是个中年妇女，穿一件款式陈旧的红毛衣，一团火一样燃烧在肉摊前。我问这肉好吗。她说：好的。于是就成交了。她对我手上的“勿忘我”产生了兴趣，问我是不是楼下买的，多少钱，说她也想着等一会收摊了买一束回家。我心里刹那间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一个女人在菜场经营肉摊是件多么粗糙的事啊，可是她的内心却没有被这份粗糙的工作所消磨，还有赏花的心。我回来把“勿忘我”插在花瓶里，本来想和伟丰说说这个有意思的女摊主，结果根本没有发言的机会。这么小的事都能演变成争吵，这的确是非凡的能力。我闷坐着看着书桌上的“勿忘我”，心想幸亏我还有我，我从来都勿忘我。
其实对于家务我也是尽心在操持了，有一次在他的不满中我伸出双手对他说：你看我这双勤劳的手什么时候停下来过呀！我是等待着他接下去说一句平鑫涛的话：“你的手不是用来洗碗洗衣服的，你的手是用来写文章的。”只可惜，我不是琼瑶，他也不是平鑫涛，我们只是无数普通夫妻中的一对，生活不只是琴棋书画诗酒花，更多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有一次他怒不可遏地拿着一只袜子问我另一只袜子的下落。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虽处风口浪尖的我还是平静地替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买袜子的时候要买一打一模一样的，便于失散后替补。我曾经这样做过，无奈我买的袜子他嫌不透气。他像那些不透气的袜子一样气不打一处来，可能是气傻了，接着问了一个离题的问题：你都像谁了？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我的心倒是有了几分释然：他对完美的追求，对细节的讲究，是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他买车买衣服总是讲究品质，由此类推，对老婆的选择当然是有要求的喽！
这个老婆到底像谁，估计他当年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我的爸爸尽管脾气惊天动地，但是十八年的部队生涯使他一丝不苟，从小我叠好的被子他都要推倒重新叠成豆腐块。从来都是十块钱包五块钱，五块钱里面是一块钱，小时候我要想在他钱包里抽一张，无疑是自投罗网。而妈妈的钱包则是一个塑料袋，大票小票挤一块，尽管钱不多却从来不知道有多少。我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是爸爸的坏脾气，妈妈的不善整理。不过，近来一次回到家，发现家里清爽得几近陌生，拿着抹布的妈妈面对我的质疑，说：“我最近得了清爽病，每天打扫个不停。”我说得这个病太累了，早日康复为好。
遗传真是件可怕的事情，有一次回家看到挂在卫生间的一块毛巾滴滴答地往下滴水，我问：“这是爸爸的毛巾吧！”妈妈说：“是啊！毛巾从来不舍得拧干，不知说了几遍。”妈妈这话伟丰也重复过好几遍，说我毛巾从来不舍得拧干，屡教不改。后来他替我出了主意，让我把骂他的力气节约一点用来拧毛巾。我向他解释，这两股力不是出自同一处，不存在厚此薄彼。当我以没心情为理由不做饭时，他说，“饿死吧你！”也许是想到饿死一个老婆再娶一个也蛮费成本的，所以每一次总会在外面餐馆里吃饱后打电话给我：“要带点什么吗？”
有一次我和妈妈告状说他怎么个懒怎么个不好时，妈妈对我说：“你就当养了两个儿子好了！”我真是醍醐灌顶，是啊！哪个母亲会对儿子斤斤计较呢！我看着我那人高马大的丈夫，想起婆婆对我说的话：小时候伟丰白白胖胖的，人也老实，老是被同院子的阿龙（贞国哥的弟弟，他们家有五兄弟）欺侮。阿龙大他两岁，以大欺小刚好。有一次伟丰对阿龙说：“你今天不能打我了，因为我爸爸让我吃了红枣汤，我力气大起来了！”这件小事婆婆津津乐道了无数回。不管儿子多大，在母亲的眼里，他永远是个孩子，希望他有人爱护。做妻子的如果有这母亲的胸怀，天下的丈夫们真是有福了！
又离题十万里了，回到衣服上吧！有一次我穿着件皱巴巴的衣服回娘家，妈妈对我说，你以后回娘家，衣服穿得精神些，否则人家以为你日子过得很不好。妈妈希望我在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是生机勃勃的，像她一样。希望任何时候我和她走在街上，她都能骄傲地介绍我，然后等待别人夸一句：“哦！你女儿好漂亮啊！”在妈妈的眼里，女儿永远是青春十八。我胖了对婆婆说要减肥，婆婆会说：“减什么肥，身体健康就好了。”可妈妈总是会督促我，又胖了，要锻炼了，要减肥了。在妈妈眼里，幸福就是美丽地活着。
我直接脱下大衣穿上这件毛衣，走出服装店来到一家商场的游乐园，表妹的儿子扬扬和表哥的女儿徐静蕊在坐木马，表姐梅芳和表嫂君芬坐在一旁守护着。每一次见到君芬，她总是笑呵呵的，俗话说有头脑的人总是微笑。我那号称“宁海第一监”的表哥有一次打电话给他老婆，说太晚了又喝了点酒就不回家睡了。君芬心平气和地说：“好的，以后也都别回家睡了。”权衡利弊后，“第一监”还是披星戴月地回家了。
“第一监”开着一家建筑监理公司，最大的本事是在女儿面前会变声，那一刻他的嗓音完全转换路线，变化之大有如崔健的呐喊到邓丽君的抒情。妈妈在这一点上无数次肯定她的侄儿，说：“善东做爹是做得好，那么慈祥。”我的这位表哥读书时，成绩一直是第一名的，考大学时却发挥不正常。之后在创业的路上爱情的路上都走得比较崎岖，可最终，他做的工作是大学里学的专业，娶了个老婆一口气为他生了一双儿女。让人琢磨着到底是傻人有傻福，还是大智若愚？
而每一次见到芳姐姐，她的手里都绕着毛线，真怀疑她是不是带着毛线出生的。这会儿她手上织着一件墨绿的毛衣，是给荣荣的。毛线似乎长在她手上一样，她的手基本不会空着，这一生她真是数不清织了多少毛衣，那毛线长得足以绕地球一圈了。芳姐姐是个急躁脾气，脾气一来也有龙卷风的威力，可是每次在织毛衣的时候，那低着头的样子，真是似水莲花不胜凉风般的娇羞。一个女人总是有着似水的温柔，只是这份温柔常常被岁月磨得粗糙以至消逝了。
芳姐姐这一生总是好心办坏事，替别人借钱，结果自己垫利息又垫钱，倒霉到喝凉开水也要塞牙的地步。我偶尔会带她出去旅个游散散心，她偶尔也会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成功了，成功了就可以常态化地带她去游山玩水，寄情山水远离那些倒霉的人和事。我总是回答：快了快了！这“快了”两个字的时间弹性无限延伸，她急我也急。
芳姐姐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回到往日岁月，仔细评价着我身上这件毛衣和以前那件的不同，她的评价与我和妈妈的评价几乎不差毫厘：少了一缕黑毛线，比那件薄一点长许多。所以说人怎么能没有爱你的亲人呢，她们的心里为你保留着那段光彩照人的岁月。商场里的一位服务员走过来，赞叹我这件毛衣太好看了，她的注意力百分之百地集中在毛衣上，那个穿毛衣的人不无遗憾地想，要是当年，她注意的肯定不会是毛衣而是穿毛衣的人。
徐静蕊和扬扬坐在木马上飞快地在我面前旋转，如果是电影，导演会这样设置：转啊转，两个孩子转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我们这些守护的大人们则两鬓染秋霜，颤抖着手接过一杯他们递过来的温热的茶，目光里是满满的慈祥。哦！那一天，值得盼望。
现实中，我和妈妈停留片刻后，匆匆告别了，因为通告很满，下一站去舅舅家，看望舅妈。舅妈上阵子动过一个大手术，妈妈建议我买点保健品。妈妈真是路路通，药店的老板娘也是她老朋友，买铁皮枫斗时妈妈亮出是老板娘朋友这块招牌，便宜了十块钱每两。
从药店出来十多分钟后，我和妈妈来到了外婆家。舅妈上半年动了两个大手术，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回来，本来闲不下来的她在病痛前不得不败下阵来，但回忆是不受限制的，她说起那些种菜的美好时光，说种菜不仅仅是因为能省下买菜钱，看着菜一点点地长大心里的高兴是钱也买不到的。妈妈插一句说：“后面院子里的那位阿娥，每次在菜园里拔草时会一边拔一边说：‘草啊草，你别长那么快啊，照顾照顾我老人家，我每天要弓着背拔你多累啊！’”妈妈就是有这个本事，把什么事都说得有如相声一样的本事。实在是没有伯乐，本来到电视上主持个脱口秀节目，肯定一炮走红。
聊天的间隙里，我装作去卫生间溜到外婆的房间去站了片刻，没有让妈妈和舅妈发现。这片刻的时间我只想属于我和外婆，外婆的黑白照挂在她曾经的床边，这张照片是外婆90岁生日时我为她拍的，那时候的外婆已在床上过了12年。外婆是96岁那年走的，她不吃不喝不睡几乎不闭眼地躺了五天五夜，然后彻底地抛下我们走了。那些日子我日夜陪在她的身边，体会着人生最大的痛苦，那就是看着你身边的人濒临死亡，而你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来救赎她。
在外婆走之前的最后一晚，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游移着，瞳孔里没有留下一片光影。我和舅舅、妈妈一起陪在旁边，我说：“舅舅，你叫一声妈妈吧！”自我记事起，舅舅似乎就没有叫过“妈妈”。舅舅犹豫了一下。我又催他：“你叫吧，再不叫就没有机会了！叫吧，说不定你叫一声妈妈会产生奇迹，让外婆突然就好起来了呢？”“妈妈，妈妈！”舅舅连续叫了两声。奇迹真的产生了，外婆似乎从阴森的鬼门关一下子脱离出来，重回到了阳光明媚的花园，她的整个脸都焕发出光彩，“笑得就像年画里的老人”，妈妈事后这么说。
那是母亲的笑容，是她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笑容，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为孩子留下了最后的微笑，在死灰复燃的身体里突然闪耀出熊熊火焰，那笑容是燃烧的火花，是母亲希望留给孩子的温暖。母亲的要求多么卑微，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让你叫一声“妈妈”。第二天，外婆走了，看着60岁的妈妈、70岁的舅舅，我真心觉得要好好保护这一对孤儿，天上的外婆也希望我们这些后辈们能这样做的。
外婆的名字叫娄仙女。如果说世上真有仙女的话，我总觉得就应该是我外婆那样子，一生都是未语人先羞，温良恭俭顺至极。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外婆此去成仙客，我就把天上的每一片流云当成外婆。《文化象山》杂志让我为他们撰稿，问我用什么笔名，我想了想说叫娄仙女吧！从此以后，外婆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我的生命就是外婆的生命。
那天晚餐时，我又坐在老屋里，伟丰和老华一起去山上挖笋回来，他比老华笋运好。美芬姐质疑老华怎么只掏了那么一点，伟丰随口说老华送人了！谁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可怜的老华辛苦了一下午还要招来不白之冤。我们在老屋里吃咸菜炒笋丝时，老华正在美芬姐面前极力争辩着。“估计老华的某个女同学又成为替罪羊了！”我正得意着，一口一个老华什么什么的。婆婆正色对我道：“你不能叫老华，你要叫贞华哥”。我极有条理地和婆婆阐述了若干个我为什么要叫老华不叫贞华哥的理由，没有一个让婆婆改变她的立场，我只好思想不通，组织服从。心里想着这有组织有上级的人生是多么轻松啊，我真心希望我的上级能用强硬的手腕一直领导我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