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抹腥甜似乎正要喷涌而出，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瞧着二哥，二哥的神色凝重，五哥却早已经沉不住气，扑上前来，拽住我的手，瞪大了眼睛瞧着。
“七妹。”二哥轻轻地唤着我，他的眉目轻柔，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数月之前，他还捻着帕子，同四哥和小弟一齐捉弄我。那日阳光也是这般绚烂，二哥直直地看着我，然后轻声地说：“七妹，爹死了，就让他安息吧。”
我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二哥，他的脸不再光滑白嫩，甚至眼角还露出几根细纹，他的发也不再墨黑，依稀折射出几抹华色。我紧咬着嘴唇，嘶哑地开口问他：“为什么？”
二哥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只道：“七妹，二哥这都是为了夏家好。”
这一日阳光绚烂，宛如那一日，我忽地笑出声，用脏兮兮的手捂住脸，喉间的那股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吐在了掌心。我嗅着血腥味和土腥味，只觉得心似乎被一只手紧紧捏着，再也喘不过气来。
我终是随着姨娘先回了夏府。
爹的消息还未传回来，我只是神识恍惚地同姨娘下了马车，然后进了夏府。大夫人穿着素色的衣裳，虔诚地敲着木鱼念佛。姨娘领着我去了佛堂，我便站在外头看着大夫人，她的身影隐在了昏暗的佛堂之中。姨娘走进去，福身行礼。
“夫人。”于是沉闷的木鱼声停下，大夫人缓缓地转过身，面庞依旧隐在昏暗的佛堂之中，瞧着姨娘，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姨娘忙上前将她扶起，两个人并肩走了出来。
“宓儿也回来了啊。”大夫人瞧见我神色一柔，我忙福身叫她，“母亲。”大夫人却是一笑，面容慈祥柔和。
“老爷也快回来了吧。”她说着，抬起头望着天。
我没有答话，姨娘已是笑着应和，“这一来一去数日，老爷回来也定是乏得慌，”
我顿时感到喉间难受极了，鼻尖一酸，清兰却蓦地扶住了我，腕间玛瑙鎏金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偏头去瞧她，她却微微勾了勾唇角，轻声叫道：“姑娘。”
我便回了神，只强颜欢笑。姨娘却已是扶着大夫人翩然朝大厅走去。我按了按胸口，觉得闷得慌，
夏府里依旧是我离开前的模样，只是渐渐入夏，树叶翠绿，爹养的牡丹也开得正艳，却再不似从前那般娇艳。我咳嗽了几声，伸手去摸那些牡丹花，老管家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花白的胡子凌乱，瞧见我忙喊道：“七姑娘，七姑娘。”
我扶着清兰的手站起身，老管家已是气喘吁吁，胸口夸张地起伏，“七姑娘，您快去大厅瞧瞧吧，这府里，怕是要乱了。。”
我一惊，顾不得老管家还未说完的话，松开清兰的手，忙不迭地便往大厅跑去，只留着清兰在身后不停地叫着我。
这是第一次，我觉得路十分地漫长。大厅里闹哄哄的，我眼尖地瞧见姨娘一脸气愤，大夫人抚着胸口险些昏倒，其他姨娘皆是乱哄哄地站着，一大堆丫鬟下人围在大厅外头。我前脚一踏进去，大夫人的声音便尖锐地响起。
“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透过姨娘们花花绿绿的身影往里头瞧，只依稀看见一个纤长的身影站在中间，朝着大夫人拱手道：“母亲还不明白吗？”
这是我六哥，夏倾城的声音。我一愣，顿下脚步。
六哥向来常年在外，除了元月会回来一趟，其余的日子皆是见不着人影的，我对他的记忆并没有太多，只依稀记得，他是父亲从外头领回来的，不晓得生母为何人。
大夫人瞪眼看六哥，面上的表情十分难堪，却是一字一句道：“倾城，你可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吗？”
六哥轻轻一笑，掸了掸身上藏青色的袍子，“我并没有胡说，母亲的耳朵应该还是灵敏的吧，难不成还要儿子再说一次吗？”他加重了‘儿子’二字，饶是我再愚笨，也能清晰听到里头无限的嘲讽之意。
果不其然，大夫人的脸色一沉，“好，很好。”她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忽地冷笑，“果然是夏家的好儿孙。”
“母亲过誉了。”六哥依旧神色不变，稳稳地站在那里。
我有些不明所以，拽了拽身旁七姨娘的袖子，她转身瞧见我，面上顿时一喜，我轻声问她：“姨娘可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么？”
七姨娘神色立马变得愤懑起来，柳眉一横，“还不是六少爷在外头心野，自个儿以为翅膀硬了，家里头出了这些事，他急忙忙地从北平赶来，原以为是来帮忙的，却不晓得，竟是来闹分家的！”七姨娘越说越气，粉拳紧握，似乎恨不得给六哥两拳。
我心下一沉，有抬头去看六哥，他消瘦的面庞温和地笑着，仿佛同大夫人只是商讨一些繁琐的小事。我舔了舔嘴唇，忙站了出来，朝他喊了一声。
“今日六哥回来，怎么不来瞧瞧我！”
话音刚落，六哥的身子一顿，然后缓缓转身看我，眉目一时凌厉，很快又松懈了下来，笑道：“前些日子七妹成婚，我一时在北京城里脱不开身，错过了妹妹的喜事，先给妹妹赔罪了。”他说着，作势做了个赔礼的动作。
我一笑，朝清荷递了个眼色，她聪明地理会，让姨娘扶着大夫人坐了下来，我亲切地去挽六哥的手，他神色越发柔和起来，眉眼间尽是宠溺，我便道：“方才我听见六哥回来的消息，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谁知道竟瞧见这一幕，弄得我胡乱地很。”
六哥的唇角弯得越发厉害，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却是微微侧身，躲过了我欲伸来拽他的手，朝我眨了眨眼，“七妹好糊涂，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不晓得我将归来的消息。”
话音刚落，我一愣，抬头迷茫地看着他，心中隐约感到不安，六哥将头转回，直直地看着大夫人，他的身子隐在宽大的袍子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捂在胸前，“父亲弃养，此等大事，身为人子自是要先赶回来瞧瞧。分家一说，不过是顺应人理罢了。”
我看不到他是何表情说完这句话的，我只晓得我的耳边仿佛平地里炸开了一计响雷，轰隆隆的一阵响。六哥却偏偏在此时稍稍偏头，唇角勾勒出嘲讽的弧度来，只不过一瞬，便又变得温和无害起来。
大夫人的面上依旧镇定，我却眼尖地瞧见她扶着椅子的手紧握，露出泛白的关节来，她微微地笑了笑，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我，问道：“倾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慌忙地低下头，眼角一片湿润，六哥仍是笑着，向前踱了两步，凑到大夫人耳边，轻声道：“母亲莫不是耳朵不好使了，非得要儿子再说一遍吗？”
闻言，大夫人的面色顿时变得雪白，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咬着唇，手里捻着的那串佛珠蓦地断了线，被磨得圆润的木珠争先恐后地落地，发出啪啦的声响。
作者有话：今天更新三章，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