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与花楼里头不同,后头十分静谧,挂着各色的小灯笼,星星点点,煞是好看,有一个穿着红袍子的男子坐在树下,弄着手上的东西,那姑娘走过去高喊了一声:“祁公子,奴家给你带客人来了。”
于是红袍子的祁公子半侧了身,朝我看来。
这绝顶是我瞧过最为漂亮的男子,眉目如画,面色白皙,眼睛深邃的仿若黑曜石,我不由愣在了原地。祁公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这才看到,方才他手中弄着的是一盏精致的小灯笼,看上去似乎还没有做完。
我腆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道:“这里的灯笼都是公子做的吗?”那姑娘早已经退了下去,清兰在后头轻声叫我,“夫人。”我颇为不在意地冲她挥袖子。
祁公子轻轻一笑,那身红袍子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十分衬他。他的眉目轻柔,昏暗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颇有些不真实感,他朝我点了点头,笑得风轻云淡,“不知这位姑娘可要找哪位小倌儿?”
我一惊,竟不曾想这如画般的公子居然是小倌园里的老鸨。我掩嘴咳嗽了几声,正欲开口说话,清梅却在一旁使劲地扯着我的袖子,我不耐烦地偏头去看她,她却呆呆地看着我身后,满面惊恐。
于是我又回头去看,清兰低眉立在一旁,沈狐狸摇着折扇,笑得好生畅快,眼神阴沉地叫我,“宓儿。”
“诶,”我立马软声应,沈狐狸合起折扇,反挑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莫不是为夫满足不了宓儿,所以宓儿这才退而求其次,跑来找小倌?”
我自是不敢承认的,只陪笑道:“夫君这话倒是乱说了,我只是想念夫君,这才来找夫君的。”
沈狐狸挑眉看我,唇角一扬,我顿时心里不安起来,只听他道:“哦,若不是为夫在楼上瞧见了宓儿你进了花楼,是不是待会儿就得在床上捉宓儿了?”
这话倒是说得极其露骨,我不免红了脸,眼神忽闪不敢直视他,只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沈狐狸却是上前几步,一把揽住我的腰,对着祁公子道:“拙荆不懂礼,望公子不要见外。”
我登时一脸茫然,祁公子明明是小倌园里的老鸨,沈狐狸何时会如此客气了。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祁公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令夫人实在是特别。”
我自是听不出这话的真正意味来,沈狐狸却是哼了一声,直接将我打横抱起,丝毫不顾我的坚决反对。清梅在一旁惊恐地看着我,清荷冲着我叹息摇头。
于是乎,我便如此地高调被沈狐狸一路抱回了别院。
这下子,脸倒是真的丢尽了。我不甘心地捂着脸,哀怨地叹气。沈狐狸却明显不吃我这一套,冷笑地将我扔到床榻上,声音毫无感情地道:“宓儿实在是让为夫失望至极。”
我悄悄地松开手指,抬眼看他。屋子里燃着一盏油灯,沈狐狸的面隐晦地藏在暗处,我实在是瞧不清他的表情,于是只好继续捂着脸,不作答。
不过我却实在是高估了沈狐狸的耐心,他等不到我的回答,便直接欺身而进,嘴里哈出的热气直扑我面门,他伸手捏了我的下巴,冷声道:“宓儿难道就不解释什么吗?”
解释?难道要我直接说想逛窑子吗?我自然是不敢这般说的,眼珠咕溜一转,顿时一计涌上心头,我迅速换了一副哀怨地面庞,宛如深闺怨妇,只轻叹道:“夫君难道就不该对我解释,夫君为何会在花楼里吗?”
闻言,沈狐狸的身子一顿,登时又变得哭笑不得起来。他无奈地松了手,在我身旁坐下,又将我强制性地压在他的膝上,我贴在他的腿上,只感到那里炙热十分。他笑道:“宓儿倒是精明了。”
我不置可否,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感叹终于逃过了一劫。谁知道沈狐狸忽的话锋一转,趴下身,紧贴着我的面,在我耳边轻语道:“只是为夫却仍是觉得,宓儿这番实在是对为夫表示不满啊。”
我心里涌现出一阵不安感,于是乎,顺势常理,沈狐狸压着我又开始了一番颠鸾倒凤,丝毫不顾我的强烈反对,油灯熄灭,谁也没看到我委屈的流下泪。
爹啊,我实在是愧对于你啊。
出了那档子事后,沈狐狸加强了对我的严加管教,拨了好几个丫鬟跟在我的屁股后头。我只好不厌其烦地成日带着这一群小尾巴。
这日是个大晴天,我突然兴致上头,领着这一群小尾巴便出了门。兖州人称这一天为赶集,街上热闹十分,沿途的小贩叫卖声彼此起伏,可惜沈狐狸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自然是不能跟我一道出来的,于是乎我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各色的人在我身侧与我擦肩而过,这等热闹的场景是我在襄河镇从未见过的。我自然是欢喜十分。
清兰在一旁不停地劝着我,“夫人,瞧瞧就回去吧,若是姑爷没在府里见着夫人,怕是不太好。”
闻言,我挑眉,清梅却是道:“夫人在府里头也闷了些时日了,出来逛逛总是好的,更何况,外头还有好些玩意儿呢。”说罢,她象征性地扬起鼓槌敲了敲,于是清荷只好无奈地笑。
一群人沿着街道走到了深处,不远处有许多人围在一团,不时发出叫好声,我登时只感到好奇,便唤来一个丫鬟,瞪大了眼睛问她:“前头是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多人?”
那丫鬟是土生土长的兖州人,一口吴侬软语说得字正腔圆,“夫人说的是杂耍吧,兖州这里每逢赶集都有杂耍呢。”她说着,脸上笑开了花,又偷偷抬眼看我,满眼的期待,“夫人要去瞧瞧吧。”
我自然是十分乐意,那丫鬟便喜笑颜开地去招呼她的小姐妹们,围在了我的周围。待走近了方才看清,被人群层层叠叠围着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我只觉得满心都是好奇感,那女孩子被大汉顶在头上,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众人便又发出一阵叫好声来。
那模样看上去确实好玩,我瞪大了眼睛不愿意错过任何细节,眼角却突然瞟到一抹鲜艳的红。我便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移,果不其然是位故人。
祁公子依旧如同我第一次见他那样,穿着一身红袍子,在人群中格外突出,长长的辫子束在脑后,他只淡淡地站在人群里面,看着杂耍,我便忽的踮起脚,大声地叫他。
于是祁公子移开目光朝我看来,他的眼睛亮的发光,很快就穿过人群,来到我的面前。
“沈夫人?”他试探性地开口,白日里他的五官更加清晰,果真是眉目如画,我向来是喜欢看美人的,一时间目光呆愣。祁公子却也毫不在意,面上依旧带着笑,如沐春风。
我不禁腆了脸,朝他颔首道:“祁公子安好。”
祁公子只笑,他生了一张薄唇,唇角微微上翘,他冲我点了点头,温和道:“夫人叫我安平就好。”这名字倒略带些女气,我心里难免念叨,面上却只能娴静,重新朝他福身道:“安平。”
于是祁安平满意地点了点头,身后的辫子长长地垂在腰间,系着一枚玉坠,他微微侧身,那枚玉坠便在身后不停摇晃。我甚少见到有人在辫子后头绑着玉坠,红红的穗子与发丝纠缠在一起,倒是格外地好看,我便道:“安平辫子上的玉坠倒是特别得很呢。”
闻言,祁安平伸手去拽他的辫子,动作优雅至极,倒似个大家闺秀般,只差没瞧着兰花指,轻轻一挑地将辫子拨到胸前,然后捻起玉坠问我道:“夫人可说的是这个么?”
我自小是被传输了儒家传统美德理念的,晓得礼尚往来一说,于是点了点头,又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连带着耳根一红,清梅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我便回头瞪她一眼,复转过头来,讪讪地笑着,“安平叫我宓儿就好。”
可我却偏偏忘了,先生在教导我礼尚往来之时,姨娘又嘱咐了我不要同陌生之人说话。听了我这话,祁安平颇有些意外,却又很快笑得十分温和,他灵活地接下辫子上的玉坠,然后冲我莞尔道:“宓儿不知道,我的家乡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家中第二子出生,需得在及冠后在辫子上绑一枚老年的玉坠,方能保平安。”
这确实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听上去古古怪怪的,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忍住想要去近距离把玩那玉坠的冲动,祁安平却仿佛瞧透了我的心思,只将自己的手往前一推,唇角又是一弯,“宓儿既然叫我一声安平,自然就是我的朋友了,就不必客气了。”
话音刚落,我登时喜笑颜开,眼睛弯成了月牙,伸手便毫不客气地去拿那枚玉坠,指尖划过祁安平的掌心,带起细长的红印,在一抹白皙中格外突兀。我将那枚玉坠仔细地捻着,放在眼前使劲地瞧。
水色是极好的,半透明的白晕里折射着璀璨的太阳光,入手是一片冰冷,我眯了眼,又仔细去瞧那红穗,长长的穗子编制精致,是上好的锦纶丝线编制所成,我虽然常年不问世事,却也是识得这等好东西的。于是我将玉坠递还给祁安平,然后笑道:“安平是旗人吧。”
祁安平一愣,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随即又垂下头,将玉坠重新绑回到辫子上,“宓儿果真聪慧,”他说着,又极优雅地将辫子抛回身后,辫子飞扬,连带着那枚玉坠也跃了起来,又抬头看我,笑得格外温和。
我颇有些得意地颔首,“我爹从前告诉过我,旗人喜欢用锦纶丝线编穗子。”可我爹还告诉我,寻常的旗人家里头是不敢用锦纶丝线的,这话我自是懒得说,却也隐隐地猜到祁安平的身份,他闻言只笑,我突然鼻尖一酸,垂了脸。
于是祁安平问我道:“宓儿这是怎么了?”
我慌忙地抬起头,一抹眼睛若隐若现地泪,冲他咧嘴一笑,满作不在乎之态,“没怎么,没怎么。”如此的欲盖弥彰的态度,祁安平自是一看便知,他却背手转身,将纤长的背影留给我,红袍扬起,是似血般的艳丽。
“若宓儿有兴致,不如由我做东,请宓儿喝杯茶如何?”
这时候的男女之间的规矩以不似从前那般严格,听得他这话,我虽然略显讶异,却也没有推辞,清荷倒是悄悄附在我耳边轻语道:“夫人如此怕是不大好吧。”她总是这般谨慎,规劝的言语远远多过同我说的闲话。
闻言,我突生退意,心中也中警惕了起来。我同祁安平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何以到达这种熟悉的程度。饶是我再笨,也晓得人心可谓一说,便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朝他福身道:“祁公子客气了,只是时候不早了,若再不归府,怕是夫君就会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