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真相终于大白,饶是我再笨,这样明显的前因后果我都能够串联起来。只是唯一不知道的便是,我同齐佳图禄见面不过两次,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我绑来齐佳府,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夜幕降临,齐佳姑娘跟着我一起吃完了饭,方才离开。我一个坐在凳子上呆呆地看着燃得正旺的蜡烛,心里蓦地闪过一丝慌乱,不晓得沈狐狸会不会因为我不见了而着急,他会不会来找我?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涌现在我的脑海,敲打着我本就不结实的神经,我有些头疼,索性按了按额角。
“夏姑娘,夏姑娘。”紧闭的格子门有人轻轻地敲着,我便扶了额,有气无力地应道:“进来罢。”话音刚落,有一个陌生的旗人丫鬟走了进来,我斜射了目光,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依旧尽职尽责地站在门口。
“夏姑娘吉祥。”来人轻轻掩了门,朝我福了福身,她低垂了头,面目有些模糊,叫人看得不甚清楚。
我没有兴趣去端详一个半夜突然造访的陌生人,继续有气无力地问她道:“你找我有事吗?”
那个陌生的旗人丫鬟便将手中的托盘放下,上面放着一碗鱼肉粥,我有些疑惑,蓦地抬头看她,她的面目恰好隐在黑暗之中,只微微朝我颔首道:“夏姑娘,这是我家格格吩咐给您的宵夜。”
格格?我更加疑惑,齐佳姑娘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人来给我送宵夜了?这不符合常理啊!可若齐佳氏的府上还有另一位格格,这也不失为一种可能,但是我来齐佳府不过未到一日的功夫,又哪里会有另一位格格突然关心我呢?思及至此,我的警惕性突然提高,眯眼看那旗人丫鬟,半响又笑道:“那倒是劳烦你家格格了。”
闻言,那旗人丫鬟依旧一颔首,往后退了一步,将她整个人彻底地隐在黑暗之中,“请夏姑娘慢用,奴才先告退了。”说罢,福了福身,转身就要离开,我却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顿时被悬空,这实在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那旗人丫鬟显然被一惊,下意识地将我甩开,我登时跌倒在地上,屁股一阵生疼,那旗人丫鬟便慌忙地跪在我的身侧伸手来扶我,我于是乘机将她耳垂的红痣看了个清清楚楚。
待将我扶起以后,那旗人丫鬟便忙不迭地离开了。瞧着桌上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鱼肉粥,我只翻手一推,那碗粥便应声落地,白花花的粥撒了满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我登时一阵无语,接着一计涌上心头,一脚踢翻了凳子,然后跌倒在地。
果不其然,格子门外那两个门神似的人物便急切地推开了门,一人大声问我道:“夏姑娘,您没事吧。”
我忙换上满脸慌乱,颤颤巍巍地用手指着身侧不远处那碗打翻了的鱼肉粥,声音颤抖,满是惊恐道:“有人,有人想要毒害我。”
闻言,门神立马一脸警惕,一人朝另一人投去目光,另一人便颔首握紧了身侧的刀,颔首大步跑了出去。剩下的那人便伸手将我小心翼翼地扶起,我依旧“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那人轻声向我询问道:“夏姑娘可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吗?”
话音刚落,我却一脸诧异,瞪大了眼睛,只满是怀疑地冲他道:“这不是你们的人送来的吗?我不过才在这里呆了一日不到,又怎会知道是谁送来的?”
那人的面色有些难堪,我便缓了脸色,放轻了语气,接着道:“这碗粥是方才那个丫鬟送来的,我自是不认识的,她只告诉我是你家格格吩咐的,再多的,我也就真的不清楚了。”
于是那人的面色更加难堪起来,正要转身出去,外头奔来方才出去的另一人,只沉了脸,朝那人道:“阿吉嘎,那丫鬟死了。”
这宛若一枚晴天霹雳,登时将阿吉嘎浑身劈得外焦里嫩,我却舒了一口气,话本子果然没白看。阿吉嘎沉吟了一会儿,终是对另一人道:“巴彦阿,你去将此事禀告给少爷,让少爷速来一趟。”
一夜未睡,我却出奇地精神抖擞。齐佳图禄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隔着一张圆桌,我却颇有兴趣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沈夫人。”他有些无奈地朝我着颔首道:“你如此,怕是要将我剥了皮吧。”
我不置可否,只托了下巴看他,齐佳图禄终是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讪笑道:“沈夫人,你这样再盯着我,恐怕不合礼数吧。”
这话一下子激起了我积累了一天的不满,我冲他冷笑一声,指尖轻轻叩打着桌子,“齐佳公子这话倒是让人听不太明白了。”说着,我瞥了他一眼,“恐怕公子将我绑来府上,才是不合礼数吧。”
闻言,齐佳图禄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牵强起来,他咳嗽了几声,垂下头只盯着朱红色的桌面,“沈夫人,是请,请。”如此牵强的辩白,饶是他自己,也变得尴尬起来。
外头的阳光很是和煦地洒进屋子里来,我本着开门见山的态度,直截了当地问他,“不管是不是请,公子究竟找我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动弯弯肠子呢?”
我如此的洒脱态度惊得齐佳图禄一愣,他依旧穿着我熟悉的红袍子,脑袋后头的辫子上也依旧绑着一个玉坠子,我登时只感到好奇,想起沈狐狸那不伦不类的脑袋,一下子便笑出了声,齐佳图禄忙赔笑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才不得已如此将沈夫人请来的。”他依旧坚持是将我请来,我也懒得再跟他计较这些细节。
空气中弥漫着桂花香,淡淡的,仿佛随时都能散去,我不禁眯了眼,看外头的阳光璀璨。齐佳图禄实在是个面子极薄的人,几句话下了,他的脸上已是绯红一片。
“沈夫人不愧是夏家女儿,果然虎父无犬女。”他如是说,我却听得满腹疑惑,挑眉看他道:“此话何讲?”
齐佳图禄的面上随即露出钦佩的神情来,半响他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沈夫人还不知道吧,夏大人十多年前可是我大清国赫赫有名的虎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话实在难以同我记忆中的爹能够符合,我便打断了他的话,“我爹已经死了。”说着顿了顿,又补了句,“大清国也灭了。”
于是齐佳图禄的神色也黯淡了下来,我有些莫名的愧疚,不忍见他如此,便尝试打破僵局,“齐佳公子的辫子为何还留着?”
闻言,齐佳图禄的神色越发黯淡,却仍是回了我的话,“实不相瞒,这辫子假的。”说着,他伸手弄了弄,那辫子便取了下来,“自从大清国没了后,我阿玛就卧病在床,我额捏不忍他再受打击,便命人做了假辫子,免得我阿玛看了后伤心。”
我瞧着他光滑的头顶,心中难免衍生一阵笑意,却硬是憋在心里,只清咳了两声,赞叹道:“齐佳夫人与齐佳老爷可真是伉俪情深啊。”
谁知齐佳图禄听了这话,神色更加的黯淡,他只道:“其实我阿玛和我额捏,已经五年没见了。”我知晓碰到了他的伤心之处,索性不再吭声。
齐佳图禄却因此打开了话匣子,一脸晦涩地看着我,惹得我一阵心痒痒,齐佳图禄并不卖关子,只对我道:“不知道夏大人可曾对沈夫人嘱咐过什么?”
我心里一惊,猛地想起大夫人那日的话,一时间望向齐佳图禄的目光里也带上了提防。齐佳图禄勉强地一笑,“沈夫人是个豪爽人,想必和夏大人的性子也如出一辙。我如今请沈夫人到府上做客,只是想要知道一件事,当年太后西逃曾召见夏大人,命其藏匿一笔财宝,不知沈夫人可知此事?”
他如此将话说出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由往后靠去,险些落空,却惊得我心惊胆战,齐佳图禄不再看我,端起一杯茶握在手中,没有喝,只道:“不过我倒有一句相告,怕是夏大人的死因,就与这笔财宝有关。”
话音刚落,我不由瞪眼看他,他迎着我的目光,继续缓声道:“毕竟此事,一年前便已经传遍天下。富国之宝,襄河夏家。”这一字一句,犹如重锤,将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悲哀一下子全部都击打出来。
齐佳图禄的面色平静,他只沉默地看着我,我亦沉默地看着他,蓦地想起,爹出事那天,二哥对我说的那句话,“七妹,二哥都是为了夏家好。”或许他知道什么,又或许他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我觉得头隐隐有些作痛,却故作镇定地朝着齐佳图禄道:“我爹已经死了,什么财宝不财宝的,我确实不知道,许是齐佳公子你听错了,又许是这世间传错了。我爹生前碌碌无为,偏爱牡丹,死后我也不想让他再被这世间污秽所玷污。”
我这话说得十分平静,齐佳图禄却是没有半点意外,他终是放下茶杯,起身朝我拱手道:“既如此,倒是叨唠了沈夫人,待会儿我就派人送夫人回府。”说罢,拂袖而去。
这实在是让我意外,我并没有想到,齐佳图禄会如此轻松地放我离开。偏头再去看那满园的清脆,我突兀地感到无尽的疲倦席卷而来,如果他所说是真,那我爹,真的是被人谋害而死的吗?
隔了一天再见到沈狐狸,他的面容略显憔悴,眼神无光,在见到我的那一刹那,却蓦地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来,握紧了我的肩头,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偏偏最终只轻声问我道:“宓儿,你可好?”
在齐佳府上我吃好喝好,自然说十分好的,于是我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沈狐狸长舒了一口气,接着眯了眼看我,“我昨日叫你回府,为何你没有回来?”
这话实在是让我感到委屈,我当即嘟了嘴,一脸的不满,“我正要回府,可是你没告诉我该往哪走,我还没弄清楚,不就被请走了吗?”闻言,沈狐狸的面色缓和下来,松开了握紧我肩头的手,复又拉起我的手,往院子里头走去。
“是我思虑不周,让宓儿受苦了。”他顿住脚步,回头看我,许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目光过于森冷,让我不寒而栗。我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思虑很周全很周全。”
沈狐狸却皱了眉看我,没有再说什么,又转过头去,半响方道:“明日我们就回襄河镇吧。”
话音刚落,我一惊,“才来北京城几天时间,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宓儿不是心心念念地想回襄河镇吗?”沈狐狸挑眉看我,衬着他那不伦不类的脑袋,却是没有半分风流倜傥在里头。我垂下头掩去了笑,闷声道:“我还没知道雅琴在哪里呢。”
听我提到李家三小姐,沈狐狸丝毫没有意外,他只道:“宓儿难道不知道,从襄河镇到北京城,得需一月时间吗?”此话一出,我登时抬起头,欣喜若狂,照时间来算,李家三小姐许是还未到北京城,大清国就灭了,那些被狠毒太后推到井里头的妃嫔们肯定就没有她了。思及至此,我长舒了一口气,连带着眉目缓和。
沈狐狸接着道:“说不定待我们回到襄河镇,李家三小姐已经在那里等着你回去呢。”他说罢,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阳光温暖舒适地照在我的身上,我眯了眼,这倒算是没有让我希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