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是这样说的,儿媳绝无怨言。可我真的没有怨言吗?爹爹弃养不到一年,我也晓得婆婆一直想要撮合沈狐狸和表妹,可我好歹也是夏家的小姐,虽说不是嫡出,可却是十三个孩子中唯一一个女儿家。
婆婆满意地颔首,叫了一声“晚晴。”接着表妹便从屋子里垂下的帘子后头走了出来。
她的面色有些惨白,许是因着方才失足落水还没有缓过神来,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洋溢着喜气,朝着婆婆甜甜地叫了一声:“表姑母。”表妹的面颊上蔓延着红晕,我瞧见了,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表妹方又偏头看我,有些娇羞地福了福身,轻声叫道:“表嫂。”
婆婆笑得打趣她道:“晚晴可得改口叫姐姐了。”
这一番婆媳和睦的场面,着实让我心里憋屈得很。于是我只好强打了精神站了起来,朝着婆婆福身,强颜欢笑道:“儿媳想到院子里还有汤炖着,便就不叨扰婆婆了。”
话音刚落,婆婆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似是想要迅速地将我打发出去,只道:“既如此,我这个老婆子也就不留你了。”
我走出了屋子,外头围着的丫鬟婆子早早地就散了去。清兰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轻声问道:“夫人,您还好吧。”
我自是极好的,好得不得了,勾了唇角的笑,却觉得一阵疲乏劈天盖地地朝我袭来,于是我顿了步子,在青石板路上停了下来,手放在了高高耸起的肚子上。
“夫人,”清兰又叫了我一声。路两旁长着一簇一簇的翠绿团子,吐露出鹅黄色的花朵来,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在那蔟翠绿前停了下来,然后伸手去碰鹅黄色的嫩花朵。
花朵上似是还残留着些许露珠,有淡淡的湿意蔓延到我的指尖。“清兰,”我蓦地回头,去看她白皙清秀的面庞。清兰闻言一愣,应声道:“奴婢在。”
我哑然失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奢望地太多了。”我是这样问的,清梅早就跑到了老前头去看花了。清兰张了张嘴,似是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狭长的青石板路一直蔓延到花园深处,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前头传来清梅欢愉的笑声,我只敛了眼帘。清兰忽道:“奴婢的话,怕是会污了夫人的耳,夫人是姑爷八抬大轿正门娶回来的嫡妻,饶是什么,夫人的名分是摆在那里的。”
清兰说这话时,低顺着眉目,看上去恭良无比。我抿了抿嘴,正要开口说话时,一个慌忙跑来的婆子却一下从我身后越到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她跪下的时候扬起衣摆,带着风。于是我顿了脚步,满是疑惑不解,她却慌忙地磕着头,“夫人不好了,”她这般说着,我方才认出这个婆子是我当初陪嫁来的陈婆子。
陈婆子给我的印象并不深刻,甚至我都鲜少见着她,如今她满面惊慌失措的模样,倒叫我着实不解得很。清兰看了我一眼,又偏头去看陈婆子,轻声问道:“陈妈妈,您起来说话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刚落,陈婆子缓住了神情,却仍是跪在地上不起身,只低着头,语气依旧惊慌道:“夫人不晓得,方才老奴听闻了表小姐见了红,只是,怕是出了大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
我一愣,显然不太明白方才见着还好好的表妹,怎么会突然就见了红。陈婆子这般神情落到了清兰眼里,我这边还没缓过神来,只听见清兰似是冷笑了一声道:“陈妈妈说这些话,可不是怀疑我们夫人使了坏么?好歹妈妈也别忘了自个儿是哪家人。”
清兰说这话,倒有些反客为主的嫌疑,我掩嘴轻咳了两声,她便恍然大悟似的低下头退到我身后。我这才放下了袖子,眯眼去瞧陈婆子。
陈婆子看着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许是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她的肤色暗沉,我抿了抿嘴,半响笑道:“妈妈自是好心才来与我说这些话的,表妹见了红,于情于理,我这个做表嫂的,可不都得去瞧瞧嘛,既然妈妈的信也带到了,那我便去看看吧。”
说罢,我也不去看陈婆子半眼,只偏了头去看清兰,然后道:“反正时候还早得很,就再去一趟同喜宛吧。”
清兰忙福了身,远处的清梅也一路小跑了过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有些不安,抚了抚肚子,便扶了清兰的手缓缓沿着路又走回去。
婆婆并不在同喜宛里头,甚至只有一个留了头的小丫鬟守在门口数石子,见着我缓步走来,便一个激灵地站起身,胡乱地行了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脆声道:“奶奶来的正不是时候,方才老夫人送表小姐回柳园了,走了还不到半刻钟呢。”
我挑了眼问道:“我听闻表小姐见了红,方不知可是不是真的?”
那小丫鬟闻言,眼珠子咕噜一转,随即笑得阳光灿烂,“这个奴婢可就不晓得了,许是见了红,又许是没见红。”她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登时让我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了。
寻常人家未出阁的女儿若是见了红,那便定是被人破了身,暗结珠胎。我本是将信将疑陈婆子的话,如今见着这小丫鬟作答,心中立即有了了然。若是表妹见了红,婆婆非怒反忧,个中缘由,饶是旁人,也是心知肚明的。
我有些头晕,胸口闷地喘不过气来,却又不得不强颜欢笑,打足了精神气。刚想转身,一个眼熟的丫鬟便跑了过来朝我福了福身道:“给少奶奶请安了。”
“老夫人请少奶奶去柳园一趟。”我蓦地愣住,然后点头,脚下刚一抬步,便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再一回头看去,竟是方才那留了头的小丫鬟踩住了我的裙角。
小丫鬟抿嘴笑得甜,脸上略夸张地做了一个诧异的神情,然后瘪了嘴道:“少奶奶可别在意,奴婢不是故意的。”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满是喜意。
我被气得登时浑身发抖,来寻我传话的丫鬟却是轻声责怪她道:“苋儿,别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