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表妹失足掉进水里的那日，我刚逛完了花园，坐在湖心亭中的石凳子上，看着外头的鸟儿展翅与蔚蓝天空。春日已深，湖边的杨柳早就迫不及待地摇曳着婀娜身姿，衬着不远处姹紫嫣红的那大片大片的花海。
清兰摇晃着手中的象牙扇，微凉的风一下接着一下，轻抚着我耳旁的鬓发。石桌上摆着精心制作的酸梅子，诱人的光泽散发着酸酸的气息，我将手叠在腿上，抿了唇，蓦地再叹上一口气来。
近日的精神确实不太好。
然后只听见远处一声闷响，沉寂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似是有人在水中不断扑腾，接着便是小丫鬟的尖叫声：“来人啊，救命啊。”我挑眼看去，只瞧见不远处的岸边有一抹翠绿色的身影惊慌失措地来回跑着。
清梅将半个身子挂在栏杆上，踮了脚尖去瞧，身后长长的辫子便垂到了胸前，很快又收回了身子，掩着嘴笑得灿烂，声音伴随着远处隐隐约约的慌乱声响起。
“夫人，是咱们府中那位表小姐落水了。”
语气中自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我一愣，远处的喧闹声已是越发大声起来，我瞧见有人跳进水里，一个接着一个，竟是连着跳了三四个人下去，从水里头捞出了一个人来。
本是挤在岸边的小丫鬟们一拥而上，接过了那个从水里头捞起来的人。表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裳，此时被水打湿紧贴在身上。她狼狈地被小丫鬟扶着，渐渐被一群人簇拥着，消失在湖泊的另一端。
清梅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幸灾乐祸着，她的眉目俏丽，以至于说起话来神飞色舞的。清兰只得制止着她的滔滔不绝，“别说了，万一教给旁人听见了，定是又会来叨扰夫人的。”
她的思虑向来周全。我蓦地抬手轻抚着肚子，隔着薄薄的衣料，我甚至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高高耸起的肚子散发着的温热，以及不时传来的动弹。
清兰笑道：“转眼都快四个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她这般感叹，我便更加地惆怅起来，转眼都快四个月了，我似是许久都未见着沈狐狸了。
素日里时时刻刻都相处在一起，自是不觉得有什么难舍难分的，如今长久的分离，倒叫我越发对他思念得紧。见我眉头微微皱起，清兰又忙着转了个话题道：“奴婢听说前些日子镇上来了个戏班子，听说还是同光十三绝呢，夫人不如去瞧瞧吧。”
话正说着，我还没应声，就有一个刚留了头的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亭子里，朝着我微微福了福身，低垂着头，耳垂上带着一个小玉坠儿，声音清脆，“少奶奶，老夫人叫您同喜宛。”
同喜宛正是我婆婆，沈狐狸的亲生娘亲所住的地方。于是我这才认出，那个刚留了头的小丫鬟正是婆婆身边颇为得宠的李家婆子的小女儿。
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不解。清兰放下手中的象牙扇，将我扶了起来。小丫鬟仍是低垂着头，小玉坠儿晃荡地欢实，她接着道：“少奶奶快去吧，若是晚了，怕是就不好了。”
听她这般说，我只觉得眼皮子跳得厉害，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踢了我几下。小丫鬟又朝着我微微福了福身，“少奶奶赶紧吧，奴婢还得回院子给老夫人回话呢。”说罢，便急急忙忙地又走了。
我偏头去看清兰，她亦也看着我，谁都弄不清楚婆婆到底叫我过去干嘛。于是清兰只好道：“夫人好歹也是怀着孩子的，老夫人再怎么，也绝对不会对夫人不利的。”
这一番话，倒叫我莫名地安心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起了精神，朝婆婆的同喜宛走去。
一路走来，竟是鲜少瞧见下人。直到到了同喜宛的外头，方才多了许些人气。丫鬟婆子们围在院子里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竟是比夏日的蝉鸣还要嘈杂上几分。
清兰和清梅扶着我走了进去，院子里登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不时还能听见鞋底磨擦青石板，发出的细微声响。
门口一如既往地守着一个婆子，一身玄色衣裳，瞧见了我只微微行了礼，面无表情地叫了一声：“夫人。”然后掀起了身后的帘子。我缓步走了进去。
婆婆端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个青瓷杯，神采奕奕地抬眼看我。她的眉目生得犀利，我的小心脏微微颤了颤，然后又微微地朝她福了福身，温顺地叫道：“婆婆。”
屋子里燃着淡淡的檀香，婆婆有些信佛，抹额后的头发依旧乌黑发亮。她伸出手指在光滑的杯壁上转了转，指甲圆润，笑道：“儿媳来了啊，快坐吧。”说罢，她身旁站着的一个婆子便连忙搬来一个圆凳。我扶着清兰的手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婆婆道：“许久没瞧见儿媳你了，我这个老婆子倒是十分地想念呢。”
她是这般说的，语气微微带着笑意。我却不晓得为何，眼皮子又开始跳得厉害起来，偷偷抬眼去瞧婆婆屋子里垂下来的帘子后头，隐隐约约似是站着一个人影。
我依旧温顺地回道：“婆婆关心，儿媳知晓。”
屋子里有些静谧，我甚至都还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萦绕于耳边。婆婆放下手中的青瓷杯，木头碰到瓷杯发出闷响，像是突然一个闷棍将我敲醒，于是我又是颤了颤，然后挺直了背脊。
有小丫鬟奉上茶水来，清兰接过，放在我右侧的小桌子上，婆婆道：“儿媳自然晓得我这个老婆子是关心你的，那么我可就放心了。”她这般说道，我登时只觉得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
婆婆接着道：“本来呢，儿媳你是不用到院子里来的，素日里要养胎，不便多走动，可是今日，晚晴出了件事，我已经派人将毅康叫了回来，只是呢，希望儿媳你别多想。”
一听到沈狐狸被他叫了回来，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饶是我再笨，也绝对会晓得婆婆这般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沈狐狸早日同表妹完婚吗？
我登时觉得许多委屈汹涌而出，朝我扑面而来，鼻子满是酸涩，却只能紧咬着唇，忍住浑身颤抖的冲动，然后平静了声音道：“一切全凭婆婆做主，儿媳，绝无怨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