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在北京城里我被绑架一事,清兰同清梅是晓得的,可是却不晓得绑架我的人是齐佳图鲁。
听了我这话后,清兰同清梅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我复又去看齐佳图鲁,有些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于是问道:“齐佳公子怎么不好好在北京城里呆着,跑到这种小地方来做什么?”
齐佳图鲁正在玩弄手中的一块怀表,听了我这话,动作顿了顿,随即笑道:“沈夫人怕是不知,北京城已经改名叫做北平了。”这消息倒是新鲜,却并不是我想要知道的。
这时,清兰不晓得从哪里端来了茶水,直接捧了托盘踱步在亭中,细心地替我和齐佳图鲁斟了茶。齐佳图鲁便将手中的怀表放下,端起盛了茶水的白瓷杯抿了一小口,复又放下。
“我来襄河镇已经一月有余,夫人足不出户,想必也不会知道这种小事吧。”这话齐佳图鲁说得轻描淡写,可着实将我惊了一惊,细观他的申请,却又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我只好陪笑道:“许是我近来有孕在身,为了养胎,鲜少出去走动,倒是错过了这样的消息,是我的不是。”
闻言,齐佳图鲁不以为然,又抿了一小口茶水。说实在的,他喝茶的姿势着实令人赏心悦目,一星半点都没有浪费他那张极好的面皮,他接着似是漫不经心道:“我前几日在镇上新开了一家花楼,不知夫人可有兴趣?”
话音刚落,登时我的手便是一滑,白瓷杯落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温热的茶水四溢而出,湿了面前的小半边石桌。
“祁公子果真是令我再三地意外呢。”我实在不晓得要说些什么了,清梅忙扶着我站了起来,身上的裙裳幸好没有湿掉,清兰看了看便忙去收拾着石桌上的狼藉。
齐佳图鲁脸都没有红地道:“夫人客气了。”他脸皮倒是奇厚,我侧目看了他一眼。
清兰好一番收拾才将石桌收拾好,于是清梅又扶着我坐了下来,我用帕子掩了嘴角,只道:“竟是没想到,齐佳公子的能耐着实不容小觑。”
这话说得半褒半贬,齐佳图鲁依旧处变不惊,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温声问我道:“不知道沈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意料之中,几次碰面,饶是我再笨,也是晓得齐佳图鲁每每都是有备而来,于是遣退了清兰与清梅。
果不其然,清兰与清梅前脚刚出了亭子,齐佳图鲁便道:“我此行来襄河镇,确实是有要事前来告知沈夫人的。”话音刚落,我心中顿时衍生出些许不安来,齐佳图鲁接着道:“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得到了先太后的一封密旨,倒是颇为让我意外。”
听他如是道,我反而有些疑惑不解起来,于是问他:“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密旨,竟让齐佳公子也会感到意外?”
齐佳图鲁不说话了,亭子里一下子寂静下来,只能听见林中偶尔传来的鸟的啼叫声。齐佳图鲁从衣襟里取出一个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绢纸,明黄色,上面画着不太清晰的龙纹,略显暗沉。
于是心中的不安感翻天覆地地袭来,登时将我淹没掉。我咬紧了嘴唇,齐佳图鲁纤指微动,将那片绢纸展开来,然后抬眼看我,双眸深邃。
“沈夫人不如瞧瞧这个东西吧。”他说着,将绢纸递给了我,薄薄的绢片散发着浅浅的尘埃味道,我接了过来,双手有些颤抖。
一只不晓得名字的鸟儿忽的展翅飞进亭子里来,翅膀扇动,带起一阵风来,将那片绢纸的一角吹得颤了颤。我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于是上面的字一个一个清晰地跳进我的眼睛里。
齐佳图鲁坐在对面安静极了,沉默地看着我。半响,我卷起了那张绢纸,递还给了他,然后强颜欢笑道:“这着实令人意外。”说罢,我抿了嘴,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起来,有点点酸意蔓延。
他只是温和地笑,将绢纸推给了我,“这东西,应该由夫人您自己保管会更好。”闻言,我一愣,双手蓦地一僵,低下了头。
齐佳图鲁道:“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这东西,本来就是夫人该知晓的。”他说罢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红袍,鸟儿叫得欢实,一枝红杏压垂了枝桠,他朝我拱手道:“既然东西已经交给了沈夫人,我也就先告辞了。”
衣摆轻扬,那张绢纸落在桌上,静静地躺在我的眼前。不时有风吹来,将它的一角吹得摇曳。远处隐约传来敲钟声,寂静的禅院此刻却带给我无尽的不安来。
坐地稍稍有些久了,连带着身上也有了些不适,于是我终于站了起来,收起那张绢纸,藏在衣袖中。清兰从远处匆匆走过来,朝我微微福了身道:“夫人,表小姐正在到处找您呢。”
于是我偏头去瞧外头的天色,已是渐渐地暗了,便迈步出了亭子,往来路走去。表妹果然在送子观音殿急得焦头烂额,身后的丫鬟似是在不停地安抚着她。
我领着清兰和清梅缓步走了过去,然后叫了一声:“表妹。”
话音刚落,表妹忙得抬头朝我看来,接着便是小跑而来,长舒了一口气道:“表嫂去了哪里,可是把我给急坏了。”我没有说话,表妹只拉着我匆匆忙忙地上了马车。
回到沈府,天色算是彻底暗了下来。我蓦地有些手凉,刚下了马车,进了府门,婆婆身旁的丫鬟便前来请表妹同我一起去用晚膳,我婉言拒绝,只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入夜了的沈府实在有些安静,许是因着人丁不旺,沈狐狸又不在,便更加地寂寥空旷起来。
我的胸口略微有些闷。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早早地就睡下了,清兰手忙脚乱地点燃屋子里的灯,不免抱怨道:“夫人都还没回来,她们倒是越发懒散起来了。”闻言,我没有吭声。
清梅倒好一杯水,我接过来捧在手心里。桌上的油灯跳跃着一簇火苗,橙黄而又昏暗,模糊了我的眼。手腕紧贴着那抹绢纸,带着微微磨擦感。
清兰问道:“莫不是那位公子说了什么夫人不爱听的话吗?奴婢怎么瞧着夫人满面的不快。”她眼睛倒是尖得很,我愣愣地伸手去摸自己冰冷的面庞,喃喃自语地道:“很明显吗?”
话音刚落,清梅在一旁使劲点头,发髻上的银钿子不断跟着晃动,我只好哑然失笑,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也有如此伤感的时候。于是我轻声道:“你们出去吧。”
声音融在了青烟般的风里面,宛若细针落地,声音细小。清兰看了我一眼,神情莫测,一双会言语的眸子中染着隐隐不安,她咬了咬唇,最后朝我福了身。
“夫人好生休息,奴婢就守在廊门外头。”
脚步声响起,吱呀一下,带起一阵风来,吹得桌上的油灯摇摇晃晃,忽明忽暗。我放下茶杯,掏出衣袖中的那张绢纸,细细展开,然后放在了正跳跃着的烛火上。
火光乍现,那抹绢纸便一半淹没在了橙黄的火色之中,冒着袅袅青烟,最终化为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