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隐隐的谈话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便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沈狐狸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满脸深情。
“宓儿,你醒了?”宓儿,这称呼变得可真快,前不久才是七姑娘,如今倒成了宓儿了。
我看到沈狐狸,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厌恶,猛地打掉他的手,沈狐狸有些尴尬,很快笑了,不顾我的躲闪,又拉住了我的手,面上的表情有些难看,声音却仍是深情的。
“宓儿,你爹说了,让我们三日后成亲。”
“什么!?”我惊呼出声,清兰忙掀了帘子进来,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狐狸,“这简直就是荒谬!”
夏东城才死,连头七都未过,更别说披白了,爹居然要我三日后嫁到沈府,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沈狐狸道:“你爹这是为了我们好。”
我看着沈狐狸,恨不得撕下他那副令我作呕的面具,我的脑海里对于那一幕始终挥之不去,这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密室里出来的。
沈狐狸纯良地笑了笑,清兰推开门,端了一碗药,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青梅,我捏着鼻子,皱了皱眉头,清兰便道:“姑娘身子不好,得喝药了。”
我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清兰已经端了药,礼貌地将沈狐狸请开,青梅趴在床榻上,睁着大眼睛望着我,我这才想起一件事,于是问清兰,“我怎么回来的?”
清兰将药吹了吹,瓷白的汤勺在褐色的药汁里边翻滚着,她敛下眼帘,并不作答,一旁的青梅倒是心直口快道:“今儿个我和清兰来屋子里伺候姑娘,还未到,就看见姑娘狼狈地倒在院子里了。”
沈狐狸在后头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我正巧来你院子,就顺道将你抱进屋里了。”
我心里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若是顺道那便怪了,我接过药碗,喝了一小口,药汁的苦涩顿时蔓延满嘴,我不禁一皱眉头,只差没当即吐出来,这几日喝的药实在是够多了,却还是头一次喝到如此苦的药。
我抬头向清兰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清兰掩面不看我,沈狐狸咳了几声道:“是我给你多加了几味药材,正所谓良药苦口。”我这才想起,沈狐狸会医术的事情,我垮下脸,极其不给面子地将药往青梅手中一塞。
沈狐狸神色巨变,却仍是温和道:“宓儿这是作甚?
我冷笑,抓起丝帕拭去嘴角的药渍,沈狐狸叹了口气,端起那碗药,“过几日便是东城兄的头七,你若是不喝药养好身子,你爹怎么会允你出去。”
他不提夏东城还好,一提夏东城,我的火气顿时上来,一把打掉他手上的药碗,药汁不算烫,但也足以在他手上蔓延出一片殷红来。
清兰惊呼,青梅愣住,我看着他,“你怎么不闪躲?”
沈狐狸便笑,丝毫不在意,“宓儿我妻,妻有气,为夫怎么可以至于不理。”我有气,思及到夏东城,这泪便又涌了下来,打湿我的脸。
沈狐狸对清兰吩咐道:“再去给姑娘煎一碗药来。”
于是清兰领着青梅出了屋子。沈狐狸又拿起那件被洗过却已经不复原来模样的嫁衣,上边的牡丹失去了初见时的惊艳,他颇为惋惜道:“这衣裳倒是极好,可惜啊。只能委屈你三日后穿绣坊临时赶制的嫁衣了。”
我扶了额头,整个人钻进被窝里继续哭泣,沈狐狸幽幽道:“宓儿,你爹是煞费苦心啊。”说完这句,他便离开了。
我听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着过了许久,我都处于神游之中。
姨娘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
连日的雨终于停了,厚厚的云层散去,露出久违的日头,我喝了几剂药,已经感觉好了很多,便换了衣裳下了床,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姨娘带着清荷毫无预兆地前来,一见到我,着实松了口气。
“我可怜的孩子。”她拉着我的手,眼眶微红。
我知晓,姨娘等我出嫁那日已经等了十几年了,如今唯一的女儿好不容易要嫁为他妇,却出了这种意外。夏东城出事的时候她不能对我说,只好现在对我说这番话。
清荷被姨娘遣去重新点整嫁妆,院子里只余我同姨娘,阳光有些和煦,暖暖地照在我的身上,我闭上眼,咽下喉间的哽咽,姨娘拍了拍我的手,如同那日在灵堂之上,她轻轻地拍了拍我。
“宓儿,你一直是个开朗的孩子,姨娘从前就盼望着,我这个女儿啊,日后一定要同欢喜的人和和睦睦地过一生,如此,也算是了却姨娘一生的夙愿了。”姨娘说着,又叹了口气,摸着我的发髻。
我睁开眼,姨娘的面上带着浅笑。
其实我的小时候同姨娘并不亲近。大户人家的小孩几乎一生下来,就得远离生母,同嫡母住到一块去,姨娘曾经不顾身子孱弱,偷偷跑到大夫人的院子瞧我,我却和几个哥哥玩闹地没心没肺,姨娘只觉得欣慰。
直到后来大夫人开始一心向佛,爹才许了院子里的那些庶子庶女回到各自生母那边去,我这才知晓,原来嫡母并不是生母,我的生母是姨娘。
姨娘摸了摸我的脸,头顶上的凤凰树飘然落下一片叶子,落到姨娘苏绣的裙衫上,有一只枯叶蝶从那叶子上蓦地飞起,扇着那对褐色的翅膀,翩然起舞,飞到那碧云蓝天上去了。
我握着姨娘的手,她的手纤细而柔软,只有手心点点的一些薄茧,是长年累月握笔形成的,我用手指去摩擦,姨娘只笑。
清兰端着药碗从远处的长廊走来,姨娘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来,回过神后,清兰已经走近,姨娘仍是笑着,眉梢却是微皱,“你啊你,”她点了点我的鼻尖,“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罢。”
我蹭到姨娘怀里不语,清兰正要开口让我喝药,姨娘却抢先端过了那碗药,笑着道:“你先下去罢,这里我来便是。”
于是清兰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又翩然离去了。
姨娘将那碗药放到嘴边吹了吹,用丝帕擦了擦碗沿,瓷白的碗沿泛出褐色的光,药香和苦涩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鼻尖,我不禁捂住了鼻,姨娘将药碗端近了些,却一个不留神,整碗药应声而落,碎了一地的瓷片,褐色的药汁溅得四处都是。
姨娘的裙衫上满是药渍,我惊呼出声,忙欲起身,姨娘毫不在乎地摇了摇手,“你身子不好,起来作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罢,自个儿弯腰用丝帕擦了擦已经脏掉的裙衫。
清荷点完嫁妆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姨娘又陪我说了会儿话,这才由着清荷扶着离开,走至院门时,她蓦地回首,看着我一脸的欲言又止,但最终仍是开口道:“你莫怨你爹,他这般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语,姨娘终是离开,留得满院静寂于我。
再嫁那日,天气十分晴朗。
日头将和煦的光暖暖地洒在大地上,我穿着仍精致的嫁衣,重复三日前的步骤。
这是一场十分简陋的婚礼,我匆忙地进了沈家的门,匆忙地成了沈家的人,往日的那般时光,似乎离我很远,又似乎,还似昨日·····表示正在累积章节,写到第十二章了,今天送上一章,暑假就能保持天天更新不中断,哇嘎嘎,还有一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