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大事就是:风姐的秘书彩明突然失踪了!
彩明,年方十四,本生于一个小康之家,父亲是个老秀才,全家四口守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度日,倒也安安稳稳,彩明自幼聪慧过人,长到八岁时已是能写会画,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父亲这一年得了暴病死了,哥哥又是不成器的,不到半年把田产赌得精光,几个月后,找了人牙子把妹妹强卖了,九岁时被赖大无意买了来,原只是粗使小丫头,在府里待了几年,越发机灵了,又识文断字,凤姐当家后便被挑了出来,成了其的心腹之一。
若只是彩明不见了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个丫头,使些银子再买一个就是了,但跟着她不见的,还有两个帐本。
据说还包括凤姐和贾琏的私帐。联想到这几天凤姐的异常,难怪呢,这次撵人出去她好象不大理会,出了这等事,她哪还会有心情料理别的呢?
彩明前几天本是向风姐告了假,说是哥哥捎信说自己亲娘快不行了,就准了她的假,谁承想溜溜的三天没回来,凤姐自己找帐本看,却没了。早就差人悄悄的往她家里找过,街坊说是几天前就卖了房子,举家迁走了。
本来帐本彩明是无权管的,一般都交到凤姐平儿那里,偏凤姐不大识字的,贾琏又嫌麻烦。见彩明虽然年幼,却行事大方严谨,嘴风儿严严实实的从不乱说,特别称凤姐的心,就在半年前,索性把帐本都交给她。
这彩明也是个伶俐的,知道自己在凤姐身边做事原比别人有些体面,就上赶着认了两个干娘,一个是吴新登家的,一个是赖大家的,日积月累,在府里的关系盘根错节,竟然不好查。若说谁和她关系好的呢,众人都跟她不错,但也竟挑不出特别亲厚的,而且她一般都很忙,也没有时间拉帮结派的。
尽管凤姐两口子刻意隐瞒这件事,但没有几天,府里上上下下几乎全都知道了,本来早有一干人对凤姐当家行事心生怨恨,如今抓住了这么大的把柄,纷纷偷偷的拍手称快,暗地里讥笑凤姐连自己身边的人都降服不了,更甚者,花言巧语的调唆大太太刑夫人,时不时的给凤姐小难堪。只是上头有老太太和太太强压着,才没有引起更大的事端。
不管别人说什么,贾琏还是没事儿人一样,每天吃喝玩乐不误。
独那凤姐最是一个要强逞能的,身子本是刚刚调养的好些了,出了这等丑事心里着实上火羞愧,再加上终日操心劳累,不免勾起了旧病,有次平儿无意间说起,月信竟是淋漓不尽,大半个月才干净。至于平常失眠头疼,懒怠饮食,更是有一段日子了。过了没多久,脸色蜡黄,大失精神,贾母和王夫人见了,命她好生养着,每日竟不必过来,专心治病。
如此,家事就大半由李纨和探春做主,老太太又特意吩咐林带玉也相帮着管管帐,只是要有分寸,别象凤丫头,累坏了身子。
虽然带玉并不愿趟这混水,但因是老太太亲自发话,也不好反驳。只是她每天早上的懒觉睡不成了,也不能随便游逛了。卯正一刻便要起床,大概是早上六点十五左右,洗漱吃饭皆不超过半个小时,卯正三刻,准时来到园门口南边的议事厅,饶是这样,一般带玉到时她二位早就到了,回事的管家媳妇子们也在侯着了。
她二人每日处理日常繁杂事务,带玉一般并不插言,不过收回了吴新登家的手里的旧帐,又新制了一个帐本,拣那些重要的一一记录。
这一日恰巧阴天,厅里没有烧炭盆,三人刚刚坐定喝着一杯热茶暖肚,余信家的来回事了。说是要支取各庙的月例香供银子二百两。带玉听了便查旧帐,吴新登家的给她的帐本只有薄薄二三十页,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这一项的记录,探春便说,“去把吴新登家的叫来!”
吴新登家的有了上次教训,不敢怠慢,只一会工夫便过来了,微笑着说,‘三姑娘要问哪一项?”
探春坐在上面也不拿正眼瞧她,喝令余信家的到门外侯着。余信家的走远了,才随意的问一句,
“我且问你,各庙的月例银子是多少?”
吴新登家的忙说,“每月一百五十两,只正月,八月两个月是二百两。”
探春听了笑了几声,说,“不会是骗我吧?”
唬的吴新登家的脸色发青,垂着手立在一旁说,“这是五年前老太太亲自定的数,再没改过。”
过了半响,探春方说,“没你的事儿了,把余信家的叫进来!”
余信家的以为事情妥了,喜滋滋的进来,抬头笑道,“他们催了我几次了,赶着今儿取了对牌,明儿好支了银子送过去。”却没有人接她的话茬,她先还笑嘻嘻的,见我们三人皆不理,又嘟嘟囔囔的说,“怎么还不发牌子,这后面的人都要急了!”珠大嫂子听了念她年老之人,就小声答了一句,“你先等着。”
一时传外面侯着的人依次进来,处理完毕,已是辰初了,余信家的在旁边站了半日早乏了,赔着笑脸问,“这可都走了,林姑娘快给发对牌罢。”
探春笑了,因问,“余大娘,你上月支取的可是二百两?”余信家的见她问得和善,忙说,“正是,每月的份例俱是这些。”
探春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又问了一遍,“你不会记错了?”
余信家的听到这样三番五次的问,也觉出了什么,但也不好中途改口,仍嘴硬的说,“姑娘又说笑了,我专管这个行当,都十几年了,还能有错?”
话音刚落,探春脸上突然变了颜色,高声吩咐一个婆子进来,速去叫林之孝家的。旁边的李纨看了看探春,欲言又止,带玉则只低着头一言不发,权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说来也巧,林之孝家的今天也有事儿回就在聚锦门外站着,见里面叫,三步并做两步的来了,探春也不做任何解释,冷着脸命她找人立刻把余信家的捆了,关在园子里的柴房等待发落。
那余信家的见此突变,一时还不相信的楞在那里,待几个婆子上前拉住了她,才醒悟般的叫嚷,“老太太,太太素日行善积德,横竖我在府里几十年,一时脑子糊涂了也是有的,三姑娘饶过这次罢........”探春听了,指着她道,“你们骗的了老太太和太太,可骗不了我!拿着我们的银子不当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私吞了去,你倒提醒了我,我这就去回太太去!再不治一治你们,可越发没有规矩了!”
彼时外面又来了几个回事的,都在门口探头探脑,珠大嫂子让众人散去,有事明天再回。探春为着家奴猖狂忧心,带玉与李纨俩劝了半日,方好些了。
带玉因笑道,“只怕有嘴快的早去前面告诉了太太,不如咱吃了午饭再去上房,这会子天还早,这厅里又冷,不如倒我那里去坐一会儿子,我请两位吃杯好茶。”
一时进了潇湘馆,她命紫鹃拿出昨天宝玉打发人送来的茶叶,又选了一把小巧梅扁紫砂壶,亲自给大家泡了一壶茶。
李纨见到窗台上的蝴蝶兰,一个人赏看了一番方说,“好俊的花儿!怪道前些日子我大妹妹提起呢。”带玉笑了笑问,“两位妹妹同婶母搬到哪里去了?”“不过隔着两条街,前些日子,我正要找房子,那一家偏急着卖房子,院子倒也小巧干净。”
又说了一会别的事儿,见探春脸色早已正常,带玉忙问道,“三妹妹,大嫂子,这余信家的咱们到底怎么处置呢?”
珠大嫂子沉默了半日,忽然说,“我给忘了!也是隔了六七年的事了,你们原不知道,这余信家的和王善保家的是同乡,两人还拜了干姊妹的。”
探春听了皱皱眉头,说,“这王善保家的真真让人生厌!什么事儿倒都能扯上她。”
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我昨儿下午在太太房里,有人来报姨太太的病越发重了,宝姐姐日夜服侍,也勾起了旧病,咳喘不止,太太预备明日去府上看,大太太明也有事出门,不如咱们下午回了太太,倘若有人求情让放了余信家的,咱就依言放了,横竖明天再审她一顿也就完了。”
带玉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又说,“这主意好!即便放了,余信家的这板子是挨定了,只怕还要革些银钱!大太太也怨不得我们。反要欠咱们的一个人情。”
两人都被她的话逗乐了,又坐了一阵,便自走了,暂且不在话下。
不多时传饭的媳妇来了,带玉匆匆的用汤泡了一碗饭,几口吃完,命她们赶紧收拾了,她自洗手研墨练字。
其实在前几天看到带玉歪歪忸忸的毛笔字,探春就表现出了很大的疑惑,问她是不是故意写成这样的,她瞎编说自从上次大病好了,以前读过的书竟都尽忘了,也不大会作诗了,写字更不行了,手上发抖,写多了心也烦,探春听了半信半疑。这些日子她也顾不上别的,抽个空就练上几下子。
幸而紫鹃还偷留下了几张黛玉的真迹,她就照着上面的字体练,也稍微有些形似了。
但是对外带玉尚能跟探春扯谎,紫鹃,以前几乎日日夜夜守在黛玉身旁,怕是骗不了的,况且时间越长,无意间露出的破绽应该也越多,但她看起来似乎是什么也没有察觉,每日里跟着林带玉,倒越发殷勤小心了。
写了几张,带玉眼皮有些发涩,正要准备歇个中觉,外面小丫头忽报说赵姨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