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正的家在河西老城的一栋旧楼里,这是一家破败的国营工厂的职工宿舍。破败的厂房、脏兮兮的马路、陈旧的宿舍楼构成了这个地区独特的风景。房子是老赵原先工作单位分配的,不过房改之后产权已经归了个人。老赵很习惯这里的生活方式,多次拒绝赵妈妈搬家的请求,原因很简单,所有的老朋友都在这里。
赵文正匆匆赶回家中,看见父母都在客厅陪客人聊天。他礼貌的叫了声“叔叔好”,然后静静地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
听了一会儿,他也基本明白了。事情大致是这样的,河东区教育局由于这些年新建了几所学校,教师队伍不断壮大,很多中小学教师的住房问题都无法解决。于是河东区教育局牵头,组织教师集资建房。赵妈妈在局里听说有这样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她就约了平时关系就很好的河东区教育局何局长到家中吃饭,目的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接到这个项目。
何局长近五十岁,外形很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子,和传统老师的形象不太相似。和老赵喝了几杯五粮液后,何局长话开始多了起来。他和蔼地拍着赵文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文正,你这么年轻,我真的有点放心不下。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有不下五家公司和我联系了,不过你爸妈都开口了,我也没拒绝的理由。谁叫我们都是南岳县的老乡,又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呢。你明天叫上你们公司老总,带上资质证明和单位介绍信,到河东区教育局里来谈谈。如果你们公司的实力和资质能达到要求的话,我可以回去做教育局其他同志的工作。”
“谢谢何叔叔!”赵文正被何局长喷出来的巨大酒气熏得有点难受,不过看在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份上,当然不能表露。
经历了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的地产高潮期,全国的地产市场已经持续低迷几年。SOHO中国的老潘和碧桂园的老杨都不过刚刚起步,离成功还远着呢。潭城的地产公司有几家也参与了轰轰烈烈的海南建省,可惜没有任何一家赚到,反而有几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文正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挺直腰板走进办公室。他做完必修课——清扫办公室之后,照例沏了一杯浓浓的茶,浏览着潭城日报。九点整,他定了定神,然后走到胖子老总的办公室前,有节奏的敲了敲门。胖子老总官威十足地说了一声进来。
胖子老总一手扶住肚子,一手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小赵,新的工作岗位还适应吗?”
赵文正很少有机会和老总单独聊天,感觉有点紧张,放不开。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说道:“谢谢黄总关心,工程部的同志都很照顾我,我做的很开心。”
“和同事的关系一定要处理好。”胖子老总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望着赵文正的眼睛,接着说:“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文正被他望得有点发毛,尽量避开他的眼光,说道:“黄总,河东区教育局的教师公寓项目我跟踪了很长时间,现在各方面关系基本上理顺了。今天来就是想找您汇报这件事情,想听听您的意见。”
胖子老总听说有工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眼睛内居然放出一线光芒,脸色也比刚才好看得多。毕竟如今的大环境并不好,公司到今年五月份,还没有项目正式开工。
领导不愧是领导,话说出来都有水平。“小赵,我一直就看好你。这次我极力主张把你放到工程部去锻炼,可是有些人偏偏说,现在市场低迷,工程部不需要那么多人。你一定要干得漂亮点,为我争口气。”
赵文正连忙说:“那是,那是。”
胖子老总稍做考虑,就让赵文正约何局长,今天晚上六点半在潭城唯一的五星酒店——花海大酒店用餐。
大中华几千年的酒文化可不是吹出来的,工程、资质、实力这些东西先别谈,关键是喝酒必须开心。公司的常务陪酒员吴春燕一边敬酒,一边用白嫩嫩的胳膊往何局长身上蹭。何局长实在架不住她的攻势,已经迷迷糊糊,说话都有点打结。赵文正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也无可奈何,风俗和习惯根本无法改变。他眼见何局长实在支撑不住了,伸手拉了拉吴晓燕说,今天就到这里,何局长要是醉了,不好谈工程。要是平时,这娘们早就朝他瞪眼了,不过今天赵文正毕竟还是半个主人,总是要给点面子的。
她娇笑着举起杯:“何局长,最后一杯,我先干为敬。
何局长连连摆手说:“今天就此为止,实在是不胜酒力。”
赵文正见何局长这幅尊容,怕耽误正事,连忙把公司资质和工商执照的复印件放到他的面前。
何局长拿起复印件,艰难地站起来,转过身对胖子老总说:“谢谢黄总……的招待,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赵文正赶紧叫上司机,把何局长扶到车上,目送着他离去。赵文正回到包厢,试探性的邀请大家,一起去夜总会看节目。大家都说喝得太多,不如改天再去。赵文正当然知道他们是嫌弃他过于年轻,有代沟,也不再去强求。
赵文正送走胖子老总,独自在韶山路——这条贯通南北,潭城最长的大道上走着。初夏的晚风有些凉,赵文正被风一吹,感到胃中翻江倒海似的,突然“哇”的一声把晚上吃的全部吐了出来。他撑着路边的扶栏,干呕了半天才稍微舒服些。赵文正勉强走到附近的小摊,买了瓶矿泉水,洒了半瓶在脸上,才觉得稍微好过些。
他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只想躺在彭颍的怀里美美的睡上一觉。赵文正拨通她的手机,彭颍却告诉他,现在还在涟河,要过两天才能回来。赵文正感到很是乏味,随便说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匆匆挂掉手机。
赵文正缓缓地沿着人行道向北走。手机震动了很久,他才无力地接通:“谁呀。”
“我彭双木又回来了!”粗犷的男声传过来。
“木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想死你了。”赵文正精神为之一振,音调都提高不少。
“现在不说。九点钟我们凯蒂酒吧会师,见面再详谈。”彭双木依旧是大大咧咧。
“那好,我只要十分钟就到。”
已经小半年没有看见彭双木,赵文正上次看见他的时候,还是他刚退伍的时候,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赵文正边想,边扬手拦下一辆的士,朝凯蒂酒吧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