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到了鱼儿泊已经有数日了,他不着急离开,通常他不是在前往某地的途中,就是正在某地大兴杀戮。孛儿只斤铁木真今年五十二岁了,不再是当年初见卫王时候那个志得意满而又努力掩藏自己的莽撞青年。他掌握着无数人的生死,只凭他一句话,便能翻云覆雨,使人活,使人死。
铁木真很想尽快见到当年那个轻浮王子的女儿。他的大半生都在坚决贯彻“抢钱抢粮抢女人”这三个要诀,扩大疆域,喂饱子民,布种天下。在中都城下,铁木真对金国皇帝送上的金银珠宝毫不动心,他只要那个被称为“小姐姐”的公主。他的斡儿朵里有的是美貌的异族女人,他对孛儿贴敬爱非常,对忽兰宠爱有加,可是他还是想要金国公主。
与其说是想在后宫的收藏里增加一个类别,不如说,他更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行宫显然布置过了,大殿以蒙古风俗装扮成了婚宴会堂,铁木真站在殿前台阶之上,看着盛装的岐国公主缓缓向他走来。
不是不害怕的,尽管完颜端素来冷静,修养极好,也不得不在接近这位鼎鼎大名的大汗的时候,感到畏惧——强悍的上位者总是具有威慑力的,更不要说是个满手血腥的最强军事长官。
一步,一步,又一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铁木真没穿盔甲,只戴了弁帽,他身材短粗,手上有常年挥刀、握鞭的老茧。他伸手挽住岐国公主,“跟我来。”
隔着柔滑的织锦婚服,完颜端感受到铁木真粗糙的手掌。她禁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噤:这个男人,就是我将依靠终生的丈夫吗?她一直试图忽略这个问题,直到看到铁木真,她才忽然觉察到,面前这个男人,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既可怕又陌生。政治婚姻的悲哀莫过于此了吧。多少女孩儿都是自愿或被迫走上了这条路,今天,是她了。
强自镇定,完颜端露出温柔的微笑,同成吉思汗并肩走到殿内,分坐在主人位上。
拖雷王子随后进殿,向父亲及新皇后行礼,坐在下首。
侍从引了心绪烦乱的金国宰相完颜福兴到客人位上,战败国的宰相向鱼儿泊的新主人勉力欢笑,杯中酒,盘中肴,俱是南北美味,却是寡淡无味得很。
新皇后只在席上坐了片刻,便被侍女扶了回寝宫。蒙古人本不讲究什么妇人不可抛头露面的规矩,铁木真的皇后们也经常参加大汗的庆功宴会,完颜端不想勉强自己强颜欢笑,推说自己连日旅途劳累,早早进去歇息了。
大殿杯觥交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寝宫内虽然也是灯烛辉煌,却一片愁云。
几乎全靠一口倔强支撑着的岐国公主,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美是足够美了,却有些不够娇媚。她整个身体都透出疏离、厌倦的心态,充满无助的生硬。
珠璃垂手站着,心中也不禁有些惶然,不知铁木真将如何对待公主——当然不会杀了她,既然是和亲的公主,断没有刚到手就杀了的道理。只是……若是万般宠爱,公主承受不了;若是备受冷落。又恐生死难测。
大殿的欢宴声渐渐低了下去,公主终于抬起头,对珠璃道:“你也早点歇息吧,一会儿自然有其他人来服侍。”
珠璃默默躬身,退了出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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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由远及近。是皮靴踩在青花石上的细碎声音,脚步沉稳,径自向寝宫而来。完颜端仍端坐在床上,忽地听到脚步声,身上一阵麻,细细密密惊了一身汗。
铁木真进了寝宫,随手取下腰带,递给一旁伺候着的宫女;另有宫女伺候着稍事洗漱了,方命她们都退出去,一时间,宫室中只留下铁木真与完颜端。
完颜端摒着呼吸,鼻息细短,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全身紧张。
铁木真站到她面前,像是拿不定主意要做什么,随即抬起她下颌,“宽衣。”
“是。”完颜端声音低弱,几不可闻。
蒙古人的衣裳跟女真人的衣裳相差无几,都是圆衫左衽,成吉思汗的衣裳,也无非是比普通蒙古人的衣裳材质要好一点,手工矜贵一点——据说大汗的衣裳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诸位皇后们的针线。
先给即将要成为自己真实意义上的丈夫的男人宽了衣,然后再除了自己外衣,明金的婚服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月白的中衣却愈发显出她脸色苍白。
铁木真看看她,似乎并不介意她表现出的满心不愿。既然已经是他的女人,那么她的意志就不在考虑范围内。那没有意义。不论是真心喜爱着的女人,或者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进献的女人,一旦进了他的后宫,就必须要学会顺从。从身体到精神的顺从。
这个女人……现在是我的了……等了二十多年,终是有这么一天,算是收获了当年遭到的羞辱的补偿,那个倨傲的金国王子,即使死了,也避免不了这一切。
——这就是卫王的掌上明珠了啊。
即使连日旅途劳顿,公主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仍然清丽无比。眉目如画,娇羞绝伦,楚楚可怜的样儿,谁见了会不动心呢?
不同于成吉思汗的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岐国公主以她柔弱的外形打动了成吉思汗的心。
蒙古的女子向来豪爽,便少了些女人的娇柔妩媚;连年征战掠回的女子又多是北方民族,察合皇后虽然是夏国公主,却一来不够美貌,二来不够有气度;汉人妃子也倒是有几个,但是谁又能像岐国公主这般,有美貌,又有皇家气质呢?
男人生来就有保护弱者的天性,不如此不能彰显男人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