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皇帝寝宫大床的幕帐落下了,明晃晃的牛油巨烛静静的燃烧着。
一双只着了白袜的脚,极其小心的踏进了寝宫,向着大床慢慢走去。没有飞身跃上前去的唯一考量,是唯恐身形移动过快带起的风声惊了对方。
他靠近了大床,雪亮的长剑在他手中,慢慢举起,迅速落下,手法快绝——这是一次赤裸裸的刺杀。他满怀欣喜,不相信自己如此轻易的就得手了。
随即,他感觉到剑尖被什么阻挡了,他一惊,手腕一振,想要拔出剑——可是竟然做不到,剑身不知被什么阻住了,动弹不得。他浑身一麻,立即松手放开剑柄,抬腿在床沿一蹬,向后退了三尺有余。
铁木真在幕帐内沉声道:“可惜,你虽然有勇气,但是毕竟太年轻了。”
幕帐随即掀开,孛尔只斤特木真****着上身跃了出来。他身后是脸色苍白的完颜端,全身不着片缕平躺着,瞪大了眼睛侧着脸看那人——年轻的金国将军耶律煦。
太鲁莽,太鲁莽了。
但是毫无疑问,这是行刺成吉思汗的唯一可能的时机。
成吉思汗自26年前成为部落首领后,未尝有人试图以一人之力行刺,今日不想会有人冒冒失失的就拎了一把剑闯了进来。蒙古人向来信奉面对敌人应该正正当当的对打,而不是搞偷偷摸摸的暗杀。他们认为刺客都是没有勇气的懦夫,或者是失败者,因为他们做不到堂堂正正的对待自己的敌人。
所以蒙古人总是习惯于更加直接的暴力。
长剑被铁木真随意丢弃在地上,发出了金属的清脆响声。
门外立即有侍卫轻声问道:“大汗,有什么吩咐?”除了脚步声之外,还有低低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没事。”铁木真道。
耶律煦内心其实惊惶不已。能够做出来刺杀的举动,实在已经算是他平生最大勇气。年轻的优点或者说缺点就是做事不计后果,他们只想走最快的捷径,却丝毫不顾及后果。
——他们似乎从不考虑失败。
“你想怎地?”面对以屠城为推进利器的蒙古大汗,耶律煦顿觉口干舌燥。行刺失败的下场没有其他,唯死而已。
铁木真颇感好笑的看着他,“你知道,你刚才所做的一切,足够让你死了。”
耶律煦强自镇定,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铁木真倒是没料到这几乎仍算少年的大胆刺客能够说出堪称豪迈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虽是年轻,倒还算有点硬骨头。想必你若不是完颜福兴的属下,便是公主的媵将了。不过我瞧完颜福兴很有点滑头,必不会带你这样喜好惹事的出来。你可知道,你既然选择跟随岐国公主,现在便是蒙古人了。”
耶律煦似乎还没有正确意识到,他现在已经可以算是蒙古人,刺杀大汗自然就是弑主,是一等一的大罪。
女人娇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大汗,请原谅他吧。”
铁木真转头看看完颜端,她已经用床上的锦被盖住自己,一双大眼楚楚可怜的对着丈夫的视线。她当然看出来,铁木真并不想杀死耶律煦,不然的话,只需要四个字就是“来人,拖走!”但是大汗自己又不可能主动说“好小子,虽然你应该去死,但是我还不想让你死”,那么完颜端就善解人意的做个现成的梯子。
铁木真微微一笑,“今日本是你成亲的第一天,我也不想见血。不过也不能平白饶了他。”
“听凭大汗发落。”岐国公主柔柔的道。
铁木真略想了想,道:“我不杀你,但是你也不能继续留在公主身边,你是个士兵,就应该上阵打仗。”
耶律煦脸色无比苍白。他是个契丹人,本在女真人的朝廷效力,现在又将为蒙古人冲锋陷阵,这是不是一件顶讽刺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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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璃几乎要把眼珠子瞪了出来:“什么?!耶律将军他……他!”
完颜端悠悠道:“瞧不出来,他还真有点胆量。不过,更应该说是莽撞吧。”
“那……大汗怎么处罚他了?”
“没什么,只是让他去了拖雷王子的军队里。”完颜端尽量轻描淡写的说。
“是那个小王子吗?他长得……”珠璃皱眉:“比他父亲好看点。”
“你要求的太高了。”公主含笑:“听说他孛儿贴皇后是鞑靼美人呢。”
“母亲是美人,也不是说子女就一定是美人。”珠璃刻薄的撇嘴。
“我以为你会觉得拖雷王子还算是个长的不错的鞑靼呢。”
“唔……如果他不是鞑靼人的话。”
完颜端轻笑。昨晚铁木真处置了耶律煦之后,便去了另一间寝宫休息。早上又命人送了大堆赏赐过来,珠宝绸缎山珍海味,更有一对婴儿拳头大的明珠,滴溜溜散发出莹莹绿光。公主赏玩了小半天这对明珠。大金国的皇宫奇珍异宝也是极多,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等浑圆漂亮的明珠,只是如此之大,又闪着莹光,确实难得一见。
“殿下,您真的不理会耶律将军了吗?”珠璃又道。
“他本来就不该跟着到鱼儿泊来。”
“殿下,那是因为耶律将军想跟您在一起。”
岐国公主叹息:“小煦他做事太鲁莽,我也诧异居然铁木真没有杀了他……或许是因为他不觉得小煦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吧。”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本来就不该为了一个莽撞青年费心思。
岐国公主带来的十名媵将,仍然留在公主身边,目前缺了耶律煦一人,完颜福兴便将侄子完颜苍留下;公主带来的宫女内侍,俱都留下;另派了十名怯薛歹守卫公主,亦是监视的意思。铁木真的皇后妃子众多,只有斡儿朵的正皇后才享有怯薛歹保卫的殊荣。这个安排实际上就是说,岐国公主将会成为另一个斡儿朵的正皇后。
袁氏夫人非常不安,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天蒙蒙亮便醒了,匆匆洗漱了来见女儿,恰逢阿剌浅送了赏赐的物品来,夫人方才略微放心了些。赏赐总是具有代表性的,在帝王来说,便代表了一种姿态,是宠爱的一种表示。铁木真后妃众多,专情肯定谈不上,倒也很是长情,不消说元后孛儿贴,就是忽兰、也遂、也苏干等诸位皇后,都一直颇得铁木真宠爱。
“阿端,”袁氏夫人自然也很喜欢那对明珠,把玩片刻,只是明珠虽好,终是个死物。“大汗有没有说,要把你送到哪里去?”这里是金国皇帝的夏宫,蒙古大汗自然不能久留。阿剌浅曾说过,过十天就要走的。
“应该会去和林吧。”完颜端道:“铁木真应该回去和林休整,然后继续出征。”
“去和林?”袁氏夫人拧着手,“那岂不是说,你要跟那些大皇后们在一起?”想到中都皇宫那些娘娘们争宠的手段,袁氏夫人担忧不已。
完颜端倒笑了:“母亲,你担忧的好没道理。一来,斡儿朵不是全部在一起的;二来,那些鞑靼女人,怎么能跟我们的见识相比?”
袁氏夫人一脸愁容:“你要小心,要小心啊,我的阿端……如今母亲就只有你了,你可千万要小心。”
完颜端垂首:“女儿明白的,母亲。”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麻烦,女人多的地方就有战争,女人之间的战争,未必就比男人之间的战争逊色多少,一样的血腥、阴暗、步步惊心。
完颜端虽然已经经历过父王被弑、和亲出嫁等等事件,却仍然只能说是一株温室中养育的娇嫩小花,纤细柔弱,很难想像,那些在她之前成为铁木真的皇后的女人们,那些异族的女人们,那些铁木真的孩子的母亲们,将会如何对待她。
袁氏夫人想到了这一点,珠璃想到了这一点,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
和林,蒙古帝国的心脏,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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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女真、蒙古,都是男子髡发,也就是脑袋上要剃掉一圈头发,实在的说,不是很有美感啊。契丹人是将头顶头发全部剃光,只留两鬓或者前额的头发;女真人发式近似电视剧中的满族月亮门发型,前额诱发剃一圈,然后结辫;蒙古人则是保留头顶和前额的头发,将脑后的头发剃掉,然后将两鬓头发结辫垂环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