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向北,目的地是鱼儿泊,金国皇帝的夏宫。然而,此时鱼儿泊夏宫的主人,不再是金国的皇帝,而是蒙古国的大汗——成吉思汗。
在父亲作为金国皇帝的数年当中,也曾经随侍父王,在这条路上来来去去多次。那时候的心情,是因着例行的一项旅行,觉得未免有些百无聊赖,通常都是在昏昏欲睡中度过的。可是现在……说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身为都部统帅勃吉列的叔父来到庆恩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全身不由己了。
其实,说起来,整个二十年的人生,又何尝属于过自己?
车马颠簸,一路行来,少有如此坎坷不平的路段。在马车中端坐的女子将双手温顺的叠放在膝上,纤秀的身子随着马车的摇晃而轻轻摇摆。
只是轻微的摇摆,作为一位出身高贵的女子,保持尊贵的身体语言是必需的。所以即使在遇到这种少见的崎岖道路的时候,也不过是微微蹙了眉,轻声吩咐道:“玥珞,去看看,这是走到哪里了。”
坐在马车外横杠上伺候着的侍女玥珞利索地答允了,转头召唤紧挨了车驾的随从,命他去问前锋媵将。
马车的构架适合长途旅行,宽大,坚固,轮梁有特别的设计,普通的坑洼不平不会造成车身的摇晃。一路行来,沿路均有蒙古军队的踪影,道路一径平坦。成吉思汗的军队,所到之处有个极为明显的特征,便是逢道修路,遇河架桥,交通状况大为改善。
当然,另外一个更为明显,也非常残酷的一点就是,蒙古军队所经之处,尸横遍野。自然,这一点,端坐在车驾之中的女子是永远也不会看见的。对于如此娟好、尊荣的女子,从不曾看见凶残的杀戮,也许是不幸生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幸福了吧。
马车内极为宽阔,可乘坐至少六人,实际上只有二人在内,除了这名女子之外,另有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女随侍。
鬓边金步摇,耳垂明月珰,腕上白玉钏,足下蹑丝履;繁复的珠宝放射光华,竟也不能掩盖她脸上的荣光;眉如远山,明亮双眸似嗔似怨,嘴角却又含着笑似的。肤色雪白,红色锦缎织就的样式复杂的婚礼服穿戴整齐,柔滑的衣料顺从地贴着她的身体自然垂落。
“公主,靠在锦垫上歇息一下吧。”
“不必了,你瞧这身衣服,容得我随便乱动么?一会子压出皱褶来,别叫那大汗看见小觑了咱们女真的女子,连规矩都不懂得。”
侍女垂下眼帘,“公主,奴婢看您这么坐着,太辛苦。鱼儿泊说远不远,说近可也不近。听说居庸关外没法走,可能要从别处绕出关呢。”
沉默了片刻,女子问道:“什么叫‘没法走’?这条路你跟着我都走了两三次了,哪一次不是好好儿的?”
“公主……”
侍女珠璃眼角上挑,蛾眉细长入鬓,左边嘴角有个小小梨涡,梨涡内有颗小小红痣,容貌颇是俏丽。珠璃是公主生母钦圣夫人的娘家外甥女,因着钦圣夫人是金国皇帝的宠妃,一直没有好人家肯来提亲,家人又不肯将其嫁给女真人。一来二去年纪渐渐长了,自己一发狠,索性求了姨母,入宫陪伴混血的公主。
公主极为美貌,那种美丽与因为容貌秀妍而被征召入宫的母亲袁氏不同,混杂了汉人与女真人、渤海人的血统,结合了父母容貌上的优点,自小便因了不凡的美貌和聪明,得到父王卫绍王以及祖父世宗皇帝的欢心。父王完颜永济本身就是女真人与渤海人的混血,幼年时代便以美少年著称,世宗并不喜欢这个看起来相当文弱的儿子,因此在卫王被大臣们拥戴为金国的新君的时候,其他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兄弟子侄们,颇有很多不满的。
身为父亲的卫王,宠爱这个美貌出众的女儿也是必然的,因带了生母袁氏也相当得宠。不论哪个种族的皇室,向来“母凭子贵”,这般“母凭女贵”,倒真是少见。
马蹄得得,随从将作为前锋的媵将带来。被召唤而来的媵将很是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唇上有淡淡的胡须,下巴上有一个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小坑,许是幼年顽皮时留下的伤疤。
“回公主的话,车驾已经到了居庸关城门,就要出关了。”
一忽儿,车厢内传出柔嫩女子声音:“将军辛苦了。”
是侍女珠璃的回答。
少年媵将脸微微一红,向后略退,跟着马车行了片刻,双眼不住梭寻偷偷打量青色绡纱围起的马车车窗。侍女玥珞看他一眼,“将军,请回前锋。”
少年媵将一怔,恋恋又看几眼,这才将缰绳一紧,拨马前行。
玥珞对着车帘道:“公主,要不要停下队伍,休息一下?”
“……不用了。”
公主与珠璃的声音很相像,清软娇嫩。公主因为娇生惯养,兼之出身高贵,声线除了更为甜润之外,多了几分自然而然居高临下的尊荣。
“……这一去,可就再也回不了中都了……”珠璃低声道:“多看几眼吧。”
“既然以后再也不能回来,多看只会徒增伤感,与事无济。”公主幽幽道:“不用停,继续走吧。”
“要不要看看夫人需不需要休息?”
公主犹豫了一下,“着玥珞去问问母亲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