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笑着并肩上了台阶,只见观门向阳高耸,掩住了庙宇中层层的华美建筑。众人慢慢爬上石阶,可以依稀瞅见观中的五座大殿,五大殿依山而建,一殿高于一殿,高大而深藏,第一座为以玉真公主为名的玉真宫,接下来分别为玉皇殿、元君宫、文昌殿和三清阁。
玉环一行边走着边慢慢欣赏,大殿旁的东西配殿为三官殿、元辰宫、救苦殿及上仙阁,整个玉真观内好似别有一番仙境的庭院,观后面建有小梨园,园中小池被称为仙蓬莱,池畔建有有梨园山房、斋堂、三圣宫等建筑,各个亭阁间假山错致、游廊环绕。
再往东西方向看去,山房旁置一八卦形的炼丹炉,东南方有一座栖真亭,据说其名源于老子修真养性的一座亭台,亭边散布数株千年古柏。玉环抬头望去,只见树冠浓郁青翠,树干苍劲挺拔,不由得赞叹道,好一片古柏林!
玉真公主笑道:“此树乃老子真人系牛的神物——系牛柏,这是本观落成之日,皇兄特意从终南山上移栽而来。待在树下的话,冬暖夏凉,甚是奇妙!”
玉环赔笑道:“神奇,神奇。”把古树从遥远的市郊移到市内,别说灵性有损,估计根系也掉了一大把,奇妙个大头鬼啊!
在观众漫步了许久,玉真公主方引玉环进茶室喝茶,高力士又宣读了李隆基的亲笔诏书,玉环才晓得原来所谓的斋戒祈福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先是在静室里焚香、沐浴更衣,便青衣素颜到玉真宫里听公主说教,数十个道姑提着瓷瓶,美其名曰“杨枝玉净瓶”,轮流用圣水点撒玉环全身。不多时有道姑递给她一本经书,教她从头到尾默念完,仪式便告结束。
公主扶起玉环笑道:“寿王妃虔诚,孝感动天,惠妃娘娘在天之灵也定会宽慰!”
玉环挤出甜甜的笑,执了公主的手一同回斋房,心中却苦笑,原来表面功夫是自古就有,祈福不过也是走个形式罢了!
惠妃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估计不是宽慰,而是要气得活过来吧。
用完斋饭后已是戌时,暮色四合,玉环告别了公主便匆匆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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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自从惠妃故去,宫中已多时未燃香炉,李隆基的寝室里不仅变得澄明干净,更是显得空空荡荡。
红木大榻上的帷幔换成了明黄色的贡缎,刺绣着双龙戏珠,垂帘也重新做成了鹅黄色,整个室内都明晃晃的发着金光。李隆基握着书卷,呆呆地倚着榻边的隔木,冲着面前的波斯长毛绒地毯发愣。
明月当悬,冷光映心,此时孤单谁人知。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望向门外远处的宫墙。
惠妃曾在这长毛绒毯上赤足翩翩起舞,乌发在光华下耀出明媚的银光,飘飘的衣袂撩过他的面庞,细长白皙的小腿带着身子在地上不停地旋转,不停的旋转。一直转到他的怀中,然后娇笑一声勾住他的脖子,眼波明媚。
他收起书卷,又止不住叹了口气。
佳人已去,相思徒枉然啊。
高力士侍立一旁,眼神迅速扫过他颓然寂寞的脸,忍不住摇摇头,半晌后又浮出一抹笑容,仿佛醍醐灌顶般道:“陛下,今夜月色皎洁,不妨布置梨园弟子歌舞一曲,如何?”
李隆基听闻后却不去看他,轻声道:“最近李龟年又排了什么新曲子吗?”
“老奴听说有个曲目叫《菡萏曲》,轻盈细巧得很,陛下要去听听么?”
“这数九寒冬的,吟诵荷花颇无意境。”
高力士沉默了一会,又缓缓道:“听说这是那永新娘子唱的,陛下还有印象么?”
自从一年前薛蛟将她送进宫后,李隆基倒是听过她唱过几个曲子,但大多数都是一种奇怪旋律的歌,但李隆基却很喜欢。而他高力士对这种唱腔抱有排斥感,对永新这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也没什么特别印象,直到永新某日唱了个名叫《潇湘雨》的曲子,李隆基霎时楞住了,二话没说就宠幸了她。
这让高力士长了个大心眼,原来自己的皇帝陛下很偏爱她,于是在他百般寂寞的时候,高力士想到了永新,想到了她可以让李隆基宽慰一点。
“哦?真有此事?”李隆基的俊脸上突然像被罩上一股华彩,瞬间露出了欣喜之色,丢下手中的书起身道,“那还不快摆驾梨园?”
高力士欣然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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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驾穿过皇宫,耀眼的明黄色映着月光,如月晕般深沉华丽。
几声高昂清朗的唱叫声越过宫墙,飞过琉璃瓦,一直飘到梨园那早已寂静的院子里。
李隆基不多时已经落座于梨园里的别殿中,小黄门端上美酒点心后,李龟年领着一班乐工请了安,各自就座开始奏乐。
袅袅的乐声中,一名小巧的娇俏人儿在皑皑雾气中缓缓走近,随着细腻飘渺的歌声,移步到李隆基面前。
永新仍然一副清秀细致的面容,略施粉黛,外罩粉色襦纱,下着浅绿色纱裙,宛如晨风中一朵迎着霞光绽放的荷花,清秀中带着一丝妖娆。
李隆基边听却边皱眉,轻轻抬手呵断了乐工的演奏,又朗声道:“永新,你把上次唱给朕听的那首,那首《东风破》吧,唱来听听。”
永新疑惑地楞在原地,这支歌是李龟年排演了月余才敢拿出手的,怎么皇帝陛下不爱听?却爱听玉环教她的那几首?
她一边想着,双手一边在大袖里绞了半天,又被李隆基催促了一阵,方咬了咬唇,开口唱道: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
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
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
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
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着你走过,
荒烟蔓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没有音乐伴奏的清唱终毕,全场人都跟李隆基一样地愣住,目瞪口呆地盯着厅上静静伫立的永新。许久许久后,响亮的掌声缓缓响起,李隆基盈着泪鼓起了掌,众人一见皇帝带头,都纷纷附和着鼓掌。
霎那间殿中回响着隆隆的掌声。
“好一个‘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永新,朕上次就想问你,这是你自己带进宫的曲子还是李龟年作的?”李隆基脸上的欣赏溢于言表,喜不自禁地问道。
他李隆基自小便喜爱音乐,在皇家子弟中独树一帜,而登基后更是将他的音乐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开梨园设皇家乐班,自己亲自担任梨园的教学领导人,更是玩的一手好羯鼓。而一旦寻觅到合适的音乐、舞蹈苗子,他通通收进梨园,纳入自己麾下,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爱才如命的帝王,更是一个爱乐如命的帝王。
李龟年拱手道:“陛下,这不是微臣的作品,微臣从未听闻过如此别致的曲风,只在闲暇之余与永新娘子切磋过几次。”
永新立即伏在地上,缓缓道:“陛下恕罪!这曲子也并非永新所作!”
李隆基挑起了眉毛笑道:“永新何罪之有?快快平身,告诉朕,这妙曲是何人所作?”
“陛下也认识此人,乃是上次在长乐坊中偶遇的那位俞姑娘教永新的。”永新低下了头。
俞姑娘?!
李隆基不置可否地瞪向永新,又扭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高力士。
不就是玉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