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这一老一少牵了马离开,抛了抛手中的玉佩,随手踹进了怀里,重又回去桥下,正准备继续自己那被人打断了的一餐,猛地发现一只癞皮狗趴在他摊开的油纸边上,喳吧喳吧吃得正欢,正是他平时常常拿来玩耍的无主野狗,被他取了个名字叫瓜皮。他生性顽劣,偏偏又口舌厉害得很,平常人自然不愿理会他这样的人,而和他一般的混混无赖也不喜跟他混在一处,因此平时能逗弄着解解闷的倒只剩下瓜皮。
都说物似主人形,瓜皮跟它的主人一个模样,蹭吃蹭喝从不会不好意思,被一脚踹开依然会期期艾艾地重新凑上来。少年看着它嚼得香甜,叹了口气道:“算了,要不今晚就把你做成狗肉锅吧好不好?”
瓜皮一惊,立刻停了咀嚼,十分温顺地蹭到他脚边,讨好地滚来滚去。
“嘁!”少年一把颈皮把它拎起来,“就你死皮赖脸得跟老子一模一样。”伸脚踢了踢散在油纸上的食物残渣,呸了一口道,“都是你的口水!老子不要吃了!”
瓜皮被他拎在手上直蹬着四条小粗腿,少年看得有趣,伸手抓他的肚子,一人一狗正玩得高兴,忽听对面红袖招里一阵喧哗,一时间楼上站得满目红妆,纷纷伸着手朝白石桥上招。
少年扭头看桥上,一个二十来岁的华衣青年骑着一匹雪白无杂的骏马慢腾腾地过桥来,身板英挺,脸长得好看得要命。这一带的人多半认识他,并称他为“红袖招”萧楚。
萧楚是个大富商,年纪轻轻便有偌大家产,文采风liu,又生得英俊潇洒,喜欢流连温柔乡,红袖招的姐儿们既爱钞又爱俏,哪有不卖他账的道理。每每他骑马走过白石桥,那便是真正的骑马倚靠斜桥,满楼红袖招,几次下来,“红袖招”这个外号就定给他了。
少年最是瞧不起这样招摇过市的有钱人,啐了一口便让到一边,捏着瓜皮道:“好狗不挡别狗道。”
他说得轻声,萧楚却像是已经听见,一双桃花眼淡淡地朝他瞥了一眼,少年又轻轻嘁了一声,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玩了。
萧楚的马还未过桥,忽而便有一个青衣家人模样的人从旁边蹿出来,直直地仿似不要命般拦在路中央,大声喝道:“我家主人恳求萧公子帮忙!”
萧楚勒住了马,有些不耐烦的模样,道:“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是谁不重要。”那家人卑躬屈膝,“重要的是,只要萧公子能应承下这件事,我家主人愿以千两白银相赠,并允下萧公子的一个心愿!”
萧楚眉毛一挑,似有了些兴趣,道:“你家主人是何等人物,我要什么他都给?”
那家人脸色肃然,认真道:“没错!只要并非大逆不道,并非有违天道,但凡人力尚能做到,都给!”
他如此认真地应承,萧楚倒也好奇了,一跃下马,道:“不知是什么事要在下效劳?”
那家人如同背书一般地道:“我家主人说了,这是件大事,非要萧公子出手帮忙不可。然而萧公子淡泊功名,近来更已少动丹青,不见外客,所以只得派小人在此候着萧公子,已经候了十余日,又说萧公子最是怕麻烦,所以派小人在此众人面前许下诺来,以后若是反悔,必遭天下人耻笑。”
萧楚嘴角一扯,笑道:“你至今未提你家主人是谁,以后就是反悔了,我又找谁去?”
那家人低头,口气尊敬地道:“我家主人姓殷,名讳上文,下瑞。”
殷文瑞!
听懂了这话的人不由得都倒吸了口凉气,连抱着瓜皮的少年也张大了嘴。
当朝丞相,殷文瑞。
殷相竟也如此大诺来请萧楚!在场众人看向萧楚的眼色都不由得一下子变得钦佩起来,这位萧楚公子果然大有来头。
“既然是殷相家人,在下自然不好推辞,殷相为人,在下也是钦佩的,他既已许诺,在下也不好再怀疑。”
那家人面露喜色,道:“小人名叫殷平,听从公子吩咐。既然萧公子答应了,不如随在下来详谈此事如何?”
“何必另选地方?”萧楚袖子一挥,笑道,“既然到了这里,便在红袖招谈谈,在下做东罢了。”
殷平脸色一青,张口结舌道:“这个……”
“便是这个人,值得我们等上十余日?”一个青年男子故意拖长声调,慢腾腾地说着,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斯文败类,值得父亲如此礼贤下士?”
这句话说完,声音的主人也已出现。他从红袖招中走出,怀里还搂着一个年纪颇小的姑娘,鼻孔朝天,虽然长得不错,却叫人看着那眉眼便说不出得讨厌。
殷平一阵尴尬,道:“少爷。”既然被殷平叫了少爷,他自己又称殷相为父亲,想来便是殷相那个出名的不成器的儿子殷睿。
这位殷睿向来名声在外,某些方面来说,比他老爹更有名。殷相想来是很看重萧楚,除了家人之外,还派了自己儿子亲自来请,只是没想到他儿子是哪路货色而已。殷睿等了这十余天,早已不耐烦得很,连花姑娘看起来也不那么新鲜了。可这萧楚一出现,满楼的姑娘都跑去看他,连坐在自己怀里的也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对萧楚的敌意更是加剧,一时之间,心里想得满满都是一旦遇到萧楚,必要给他个好看。
萧楚眉峰一跳,脸色便寒了下来,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久仰大名的殷睿公子。殷公子这十余日流连花街柳巷,不知可有什么心得?”
殷睿常年惹是生非,自然不是会被一句话就堵住的主,嗤笑道:“心得不敢,只是听说萧公子浸淫了这红袖招好几年,也没玩出什么新花样,我一来,这满楼的姑娘便都该浪的也浪过,不浪的也浪得起来,就是平时纯得不行的,又有哪一个不服帖?”
他当街说这样的淫词*,街上的小姑娘老大妈都不由得转过了头去露出鄙夷之色。殷睿说得兴起,一手扯住了怀中女孩子的衣襟,手上一紧,衣襟撕了大半,露出里面鲜红的肚兜来。那女孩一声尖叫,便是娼家女也未曾受过这等侮辱,尖叫过后只觉满街众目睽睽地看着自己,当下羞愤欲死,怔怔地掉下泪来。
萧楚冷笑一声,道:“素闻殷相为官勤勉,如今看来果然传言非虚,实在是太勤勉了。”
他这句说得隐晦,倒叫殷睿听不太懂,不由得问了一句:“什么?”
“就是说你爹没空教儿子,才有了你这个蠢货呗!”
一声清朗的少年声音,带着浓浓的嘲笑意味,殷睿怒目而视,只见一个满身脏污的少年,眼睛黑亮得出奇,捏着一只癞皮狗,又不屑又嘲讽地看着自己。
他一瞬间怒从胆边生——萧楚怎么说都是他爹的客人,他不敢做得太过分,如今连这小叫化都敢嘲笑他,这面子上怎么过得去?当下一手将怀中女孩推到一边去,手一招道:“我爹没空教儿子,我倒是很有空教你!你若是叫我一声老子,我便饶了你,如何?”
少年咧嘴,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大笑道:“乖儿子,再叫你老子一声罢!”
殷睿大怒,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除殷平之外,殷睿似乎还带了不少人手,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帮着充当打手,在殷相那边掩护期满。这时听他一召唤,登时都来了兴致,手痒得摩拳擦掌,一个虎背熊腰的率先上去,少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两只手臂就要捶上去,还没到肉,便被他一脚踹翻。
人一被打翻,其余人便更方便得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少年甚是倔强凶悍,被打趴在地也不忘还手还脚,时而不管不顾地便一口咬将上去,双手乱抓之余,更是一把抓住了某人的*。
那被抓到了的人顿时一声惨叫,少年眼角乌青,唇角流血得哈哈大笑,转而又被踹翻在地。瓜皮在外圈急得汪汪直叫,冲上去咬人裤脚,又即刻再被踹出去。
萧楚冷眼旁观,终于出声道:“殷平先生,我们这便去详谈罢。”
殷平已经呆了,闻言连忙扯住殷睿的袖子,求道:“少爷!”
殷睿鼻子一哼,挥手道:“走了走了!臭小子,识相的便立刻跟你老子道歉,否则以后有你好看!”
那群围殴之人这才停了手,少年蜷在地上咳嗽了几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瓜皮呜咽一声冲上去,少年呸出一口血水,笑道:“还没打死你老子我,你这个不孝子!”
殷睿眼一横,被殷平抓住了手,这才作罢,转身回了红袖招。
少年口中不断咒骂,却又脱下了自己身上满是污泥的破旧衣衫,扔去躺在一边的女孩身上,道:“不嫌弃就穿了罢。”
女孩瑟缩地一把抓过衣服,团在了胸前,头低垂着,谁也不看。
萧楚淡淡地看着二人,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少年愣了一下,大笑,“你要认我做干爹么,还问我名字?”
萧楚又挑了挑眉毛,倒是没有生气,低下了身,附在他耳边道:“想报仇的话,今晚三更在这里等我。”
说罢站起,像没事人一样跟着走进了红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