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电铃声响起，大家扑腾着、咒骂着纷纷起床。
早点还是两个窝头一碗稀饭加若干咸菜。这一次，东方伊浩没有再吃大锅饭，而是跟着大头去了小食堂。小食堂提供的早点丰富一些，连咸菜也分为大头菜、酸豆角和辣萝卜干等好几种。总的来说，东方伊浩对小食堂提供的早点相当满意，唯一可惜就是价格方面似乎贵了点。不过想想，这些东西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贵也有贵的道理。
吃完后回房，东方伊浩和大头那两份免费的早餐仍然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那四个窝头和两碗稀饭犹如磁石一样强烈地吸引着大家的目光。大头还是和昨天一样，将自己的早餐让黑皮和竹杆平分。当桌子上只剩下东方伊浩那一份时，众多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向他飘来。
东方伊浩想了想，万一有人忍受不了诱惑而偷吃，必定会惹来大头的严惩。那样，岂不等于是故意设诱饵陷害别人？还是干脆把这点东西分下去得了，免得总是被人惦记。
在这些人当中东方伊浩看得比较顺眼的有三个人，分别是黑皮、竹杆和眼镜。黑皮的事，除了小偷之外谁都会暗生好感。竹杆犯的事很轻，而且多少有些倒霉，犯事那天正好是他十八岁生日，生日迟一天也就不必来这里受这份罪了。对这个倒霉蛋，东方伊浩确实有些同情。当然，这倒不是说东方伊浩认为竹杆不该受到惩罚，只不过，看在竹杆为自己端茶送水的机灵份上，多少也会对他有点好感。眼镜则是占了外貌的便宜。外貌如此文质彬彬的家伙如今沦落至此，确实给人一种可惜的感觉。
这三个人当中，黑皮就不必给了，因为他肯定又会借花献佛——疯哥那种情况，东方伊浩同情不起来。眼镜也不能给，昨天他刚因为偷窝头吃被教训了一顿，如果今天给他一个窝头，多半会令其他人产生错觉——“那个东方哥心很软，饿了偷东西吃虽然会被教训，第二天却能够得到额外的补偿”。如果东方伊浩真的这样做，就会给大头带来管理上的麻烦。所以得出结论：给竹杆最好。
想到这里，东方伊浩笑着问竹杆：“吃饱没有？”
竹杆瞟了大头一眼，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饱了，不过再吃一点也没问题。”
东方伊浩笑着抓起一个窝头扔过去，然后将剩下的分配权送给大头。大头赞许地笑着，然后将剩余的东西分下去。条件反射似的，屋里再次响起了“多谢大头哥”的赞扬声。
正在想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食物，受惠者却只谢大头，结果就听到竹杆喊道：“多谢东方哥。”
东方伊浩不由感叹：确实是个机灵的小鬼。
还是昨天的时间，太阳刚刚露脸，大队人马便从营地出发了。路上，东方伊浩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支三轮车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水也是从远处运来的吗？我发现营地每天植树都要耗费很多水，再加上人的饮用和生活用水，压力挺大吧？”
大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你相信吗，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几百年前还是一片草原。”
东方伊浩点点头。这有什么不相信的，几百年内沙漠变为良田很稀罕，但是草原荒漠化有什么稀奇？几年功夫就行了！
“那你知道草原为什么会沙化吗？”
“好象是因为山羊、绵羊啃草能力很强，一直可以吃到草根，土地植被被破坏后，导致草原沙化。”
大头点点头，然后又提出一个问题。“知道草原沙化的起点是哪里吗？”
这一次东方伊浩终于只能摇头了。
大头指着身后的营地。“我们的营地便是草原沙化的起点之一。东方农业公司西北分公司在这一带建立的营地，大多都是依水井而建，而这些水井，又都是草原沙化的起点。”
“游牧民族建立的营盘必须接近饮水处。草原上的水源基本分为两种，一种为河流、湖泊以及冬天的积雪；另一种即水井。你甚至可以从这一带的地名中知道水源对牧民的影响有多大，比如说：押希勒井、牌子井、大井、甘员井、岳家井、芦草井、新西井、下火落井、新井槽子。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三个井、上井海子、王家大塘、新井塘、横塘、大路塘、黄家塘、门口海子、上井海子、小榆树湖、红沙湖、大海子、野马湖……”
“……在牧民未掌握掘井技术之前，河流等天然水源是唯一的饮水点，有了水井不但缩短了每天放牧的距离，而且也为逐水草的游牧生活增加了一些灵活性，水井周围的草场成为选择营盘与放牧点的理想场所。然而福之祸所依，祸兮福所至，过多的畜群来往于水井周围，牲畜的哨食与践踏使水井周围地面裸露，失去牧草保护的地面便成为了草原沙化的起点。”
“由于草原沙化，地表失去植被，因而土地的蓄水能力下降，水井的供水量比以前要少一些。不过如果节省着用，倒也勉强能够满足营地的需求。”
听完大头的解说，东方伊浩沉默了。
以前的牧人固然不知道保护植被，预防草原沙化的问题，即便知道，他们也不可能会特意杀死自己的牧畜以便保护草原植被。这并不是游牧民族特有的问题，因为在别的地方，同样存在疯狂破坏自然环境以便获得私利的情况。例如，破坏性开采；开办污染极为严重的工厂……总而言之，他们的心态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随着信仰在这片古老国度上逐渐消失，拥有这种人生观的人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了——多数人都认为“我死后哪怕洪水满滔天”的心态不好，同时也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人，但是从人们的日常行动上分析，结论却相反。
比如说在对待汽车的态度上。汽车能够让人通行方便，但同时却会造成一定的污染。绝对不坐汽车自然太过极端，比较好的选择应该是距离较近时尽量使用自行车或是步行，距离较远时尽量坐公共汽车。但事实上，人们出行时往往会将自己的方便放在第一位，有私车或是有公车可以私用的绝对不打的，能够打的（比如经济宽裕或是打的能够报销）就绝对不坐公共汽车——至于说会给环境造成更多污染的问题，谁会管它？
又比如说对待一次性方便筷的态度。顾名思义，一次性方便筷便是一次性使用，很方便的筷子。人们为了获得这种便利所付出代价是大片森林的消失——我国每年消耗450亿双一次性筷子，耗费木材166万立方米，需要砍伐大约2500万棵大树，减少森林面积200万平方米——又有多少人会因为顾虑森林消失因而尽量不用或少用方便筷呢？
再比如说对待塑料袋的态度。塑料袋是不可降解的物质，因此它给环境带来的污染非常严重。多年前，人们去菜场总会挎着自己的菜篮子。而现在，还有多少人会从保护环境的角度出发，挎着菜篮子去菜场？……
由此可以得知：现代社会绝大多数人，为了自己能够生活得更舒适一些，基本上不会考虑自然环境是否会恶化，后人的生存条件是否会恶劣。
现代人比前人更加自私自利，或许是因为相信来世或是天堂的人越来越少的缘故。既然死后没有来世也没有天堂或地狱，那自然是“哪管它洪水滔天”？
……
大头伸手在东方伊浩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些什么？都发了好半天呆了。现在已经到地头了，还不下车！”
东方伊浩下了车。和昨天一样，竹杆来到劳动地点后首先是麻利地摆放好躺椅和折叠椅。坐下后，东方伊浩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向大头问道：“西北分公司的这块业务，也就是象我们这样的营地主要靠什么赢利？”
“赢利？”大头摇摇头。“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种下树苗待它成材需要十年。公司开展这块业务总共才四年时间，也就是说，至少六年之内不可能有任何收入。”
东方伊浩不由陷入了迷惑。常言道杀头的生意有人抢，亏本的生意无人做。东方集团为什么会开展这项业务呢？环境保护主义者？有别的什么目的？沽名钓誉？
大头的声音传入东方伊浩的耳中。“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东方集团的那位幕后老板确实是……”斟酌了一下，东方伊浩觉得此刻对大老板进行褒扬更加合适。“怎么形容呢，应该说是令人敬佩。”
大头眼中露出一丝尊敬。“你的评价……嗯，从某方面来说没错。不过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事实上，最值得敬佩的应该是那位幕后老板的妹妹，东方集团的现任董事长。”
“为什么幕后老板不担任董事长，却让他妹妹担任？”
大头咧嘴一乐。“谁知道呢。我听过各种千奇百怪的小道消息，有的说幕后老板失踪了；有的干脆说他出意外死了；也有人说那家伙创建东方集团后满足自己的成就，于是将兴趣转移到享乐方面，去环球旅行了。反正，幕后老板的妹妹三年前担任东方集团的董事长是事实。”
“建防风林是集团原来老板在任时就有的业务，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他妹妹更令人敬佩吗？因为，东方集团的前身是东方投资公司为母公司和它的几家子公司所组成的公司集团。因为掌握着东方投资公司100%的股份，所以前老板喜欢怎么花钱就怎么花，用钱打水漂也没人管。但现在却不同了。”
“幕后老板的妹妹接手时，原先的公司集团已经转变成了集团公司，很多方面走向了正轨——东方集团不但有了董事会，而且这个董事会不象国内大多数公司那样：谁是大股东谁进董事会，谁的股份多，谁进入的董事就多，并且其中绝大部分是执行董事——执行董事你懂吧？就是公司的高层。你想啊，这就带来一个很大的问题：董事会对公司高级团队的监督形同虚设，无法实行有效监督。裁判是他们，游戏者还是他们，哪有公平可言……不好意思，我越说越远。反正东方集团的董事会极为正规。董事会一共有十三名董事，除了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和首席人事官外，另外十名全都是独立董事——独立董事你懂吧？就是……”
东方伊浩赶紧打断大头。“就是股东大会从社会上聘请的，不领工资，无日常工作，只负责开开董事会，领取点车马费的外部董事。”
大头讪讪一笑。“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这些？”
东方伊浩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拼命摇晃，把他满口的牙齿全部都晃下来。
“别废话了，你赶紧接着说为什么老板的妹妹比老板更值得敬佩！”
“不是有董事会嘛，而且那董事会又不完全受董事长控制。所以，想要让董事会答应向这项只亏不赚的业务继续投资要困难一些。以前有句话叫做‘做好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好事’。现在我也要说一句：‘顺手做好事不难，难的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够做好事’。”
“你想，别看前老板也做好事，一年投入植树造林的资金上亿，但你知道他的总资产有多少吗？传说他的个人资产都有上百亿美元了！投入一两亿植树造林那不跟玩似的？而老板的妹妹却需要想办法说服董事会同意继续那项投资，你想想，两者谁更值得佩服？”
东方伊浩略想了一下：前者做好事，不需要承受任何压力，后者同样做好事，却需要承受额外的压力，两者相较，后者似乎确实更值得敬佩一些。这一刻，东方伊浩对董事长产生了极大的好感——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人格魅力吧？
莫名其妙地，东方伊浩嘴里突然冒出了一句“她……就是东方集团的现任董事长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东方伊浩不由产生了一丝迷惑。因为，这个问题似乎比他的思维更快。东方伊浩确实对这个问题有些好奇，但他提出这个问题之前，似乎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东方农业公司本部的主要业务是生产绿色食品，效益还不错，本部去年的利润高达两千六百万元。但是西北分公司这种大规模建设防风林的业务，却是一个吞噬现金的黑洞。以我们这个营地为例，每年的投入差不多在七八百万。而整个西北分公司象我们这样的营地一共有二十八个，再加上十五个二级营地，每年需要投入三亿多。这种近期内不可能获得收益、远期收益也绝不会太理想的投资，自然会遭受某些董事的强烈质疑。”
对东方集团现任董事长的坚持感到敬佩之余，东方伊浩产生了一个疑问。
“据我所知，公司各项事务的具体执行者是首席执行官或是总经理。象东方集团这么大的经济实体，难道董事长能够兼任首席执行官或是总经理一职？”
大头略带惊讶地看了东方伊浩一眼。“嘿，没想到你懂的还真不少啊。这个营地里的员工中知道现代公司结构的，绝对不超过十个，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大头大惊小怪、啧啧称奇了一番，见东方伊浩一脸木然，终于想起对方曾经失忆的事实，于是尴尬地笑笑，开始对刚才的问题进行解答。
“东方集团的首席执行官是原老板的一个什么亲戚，也是原老板离任之前各种路线的坚定支持者。在农业公司西北分公司的这块业务上，首席执行官坚定的态度并不逊于董事长。”
在公司的战略方面，如果首席执行官和董事长的观点完全一致，那么执行起来确实会更顺利一些。只是……
东方伊浩撇撇嘴。“你刚才说董事长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我看也没什么嘛。”
大头“切”了一声，努力表达着对东方伊浩的鄙视。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原来的老板已经三年没露面了！他在消失前委托妹妹成为他的财产执行人，所以他妹妹才能无可争议地成为东方集团的董事长。问题的关键在于，根据法律规定：下落不明满四年的，利害关系人可以向法院申请宣告他死亡。”
大头再次嘿嘿冷笑了几声。“如今，整个东方集团的资产已经达到六千七百亿——而且还是美元！虽说东方投资公司对整个集团的控制并不表现在股份拥有程度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前老板所拥有的资产至少价值五、六百亿美元。这么一大笔财产摆在眼前，利害关系人能不动心吗？我敢打赌，到时候如果老板还不现身，利害关系人绝对会向法院申请宣告他死亡。”
“如今东方集团的发展状况极好。如果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没有一意孤行地坚持防风林这块业务，将来遗产分割之后，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或许还可以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但现在嘛……前景不妙啊……”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财产的利害关系人和现在的董事长并不对路？”
“也不能说那些利害关系人和董事长有什么矛盾。有继承权的一共是三个人。一个是老板的生母，一个是老板的养母，另外还有一个三岁的遗腹女……”
东方伊浩的心头突然产生一股莫名的悸动。
这股感情产生得很是莫名其妙，所以东方伊浩不由认真地想了想。这股悸动的感觉由何而来呢？
难道说，东方伊浩对那个三岁的小女孩很忌妒？
嗯，显然有可能。因为这确实是件非常令人忌妒的事！才三岁多点，还屁事不懂，就可以继承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遗产！那可是百亿美元啊！！！如果和那个失踪的家伙有什么亲戚关系就好了。也不必非要继承上百亿甚至数百亿美元，继承一亿也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