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卫民沉吟片刻,组织好词语后说道:“先给你讲个故事。”
东方伊浩听了,猜出接下来舒卫民肯定会长篇大论,那需要长时间的聆听,因此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以便坐得更舒服些。
“挪威人喜欢吃沙丁鱼,尤其是活鱼。市场上活沙丁鱼的价格要比死鱼高许多。所以渔民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法让沙丁鱼活着回到渔港。可是虽然经过种种努力,绝大部分沙丁鱼还是在中途因窒息而死亡。但却有一条渔船总能让大部分沙丁鱼活着回到渔港。船长严格保守着秘密。直到船长去世,谜底才揭开。原来,是船长在装满沙丁鱼的鱼槽里放进了一条以鱼为主要食物的鲶鱼。鲶鱼进入鱼槽后,由于环境陌生,便四处游动。沙丁鱼见了鲶鱼十分紧张,左冲右突,四处躲避,加速游动。这样一来,一条条沙丁鱼欢蹦乱跳地回到了渔港。这就是著名的‘鲶鱼效应’。”
“中国的政治最缺乏的是什么呢?按西方的说法是缺乏竞争。”
“在我看来,中国的官场上就象是缺乏鲶鱼的沙丁鱼一样。因为没有额外的压力和威胁,因此总是死气沉沉。”
“高层的领导人固然希望各级官员能干廉洁,但是由于整个体制缺乏足够的竞争,进而导致缺乏监督,因此官员们总是很容易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损害公共利益。对此,高层领导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比如说下通知说官员的配偶及子女不得经商。”
“高层领导的愿望虽然良好,但实际效果却不佳。原因很简单,中下层官员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既得阶层,高层领导哪怕是急死累死,中下层官员照样我行我素——反正山高皇帝远,只要同一个县或同一个市的绝大多数官员都是同类,那么他们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以刚才说的通知为例,说是禁止官员的配偶及子女经商,可事实上这条禁令到了后来却只不过名存实亡而已。”
“最好笑的是,有一些某县的特大矿难没能掩盖住,结果该省下发通知:任何官员不得在采矿企业拥有股份——可笑吧,最初是禁止官员的配偶和子女经商。现在呢?从那份由该省省委下达的通知可以看出,如今连官员本人都不禁止了经商了,只禁止他们经营采矿企业——但即便对官员的限制一退再退,可当地官员就真的会不再涉足采煤矿吗?欺天乎?欺民乎?自欺欺人而已!”
两个心思不一、情怀各异的人都发起呆来。
半晌,舒卫民摇摇头,叹了口气。
“任何时候,哪怕是风气再怎么腐败,也会有着凭良心做事的人。李自成以及满清先后攻入北京时,很多身处高位的官员都是闯王来了投闯王,满人来了投满人,可谓是毫无廉耻。然而江阴曲吏阎应元守卫江阴时,清军劝降,阎应元却高呼‘只有投降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典吏’。城破后,他作了一首绝命诗‘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可见十户之内,必有忠信。”
“四年前我担任南北湖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时,就在网上建立了一个名为‘共产主义学习小组’的论坛,成为该论坛会员的前提条件必须是公务员并且提供自己的真实资料。在提出申请后,我会派人进行调查。若调查结果证明此人确实廉洁,他才能成为会员。前两年,大部分加入该论坛的会员都是十六个开发区的公务员,这两年已经有不少外面的公务员也加入了论坛。到目前为止,‘共产主义学习小组’论坛已经有将近五千名会员了。”
东方伊浩满脸的莫名其妙。难道说到现在还有那么多对共产主义理论坚信不移的人?
舒卫民说话的时候正望东方伊浩,看到他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舒卫民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舒卫民苦笑着解释:“你别误会,所谓的‘共产主义学习小组’只是个幌子。”
“凡是加入‘共产主义学习小组’的会员在物质方面都没有太强烈的贪欲,但我仍然将他们列为了某个基金的受益者。在经济上遇到困难时,注册会员可以向该基金申请资助。当然,这种好处主要是一种象征意义,因为这些注册会员素质已经决定了,如果不是遇到克服不了的经济困难,他们是不会向基金申请资助的。”
“成为注册会员的真正好处在于能够获得额外的保护。正直清廉的官员最大的敌人往往是同事和上级,他们经常会因为坚持原则而遭受打击报复。但是加入了‘共产主义学习小组’论坛后,若遭受打击报复,东方保全公司就会派人去收集目标的违法犯罪证据,然后将之扳倒。”
东方伊浩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发出‘全国人口一共有十四亿’的感慨呢?就这样慢慢发展‘共产主义学习小组’的队伍不就行了?”
“没有用的。在开发区里还好一些,因为监督系统已经相当完善,因此公务员可以克制自己的贪欲。但是在开发区以外的公务员,则基本上只能依靠自己的道德素质自律,因为用手上的权力谋取一点个人利益实在是太容易了。刚才我跟你说过‘共产主义学习小组’论坛有将近五千注册会员,但有个情况我还没跟你说:有很多会员都因为违反了论坛的规定而被取消了资格!”
舒卫民烦恼地挥着手,他在说这些话时,神情相当黯然。可以猜想,那些被取消资格的会员并不是因为在论坛上骂粗话或是人身攻击什么的。
官员们相互之间的斗争最是激烈不过了。当“共产主义学习小组”论坛的注册会员发出求助信息时,东方保全公司的员工或是外围组织就会以私家侦探的名义去收集相应的资料。目标被东方集团所收集的资料扳倒后,若是不明白敌人是谁倒也罢了,一旦知道了,而相应的注册会员本身又不干净的话,肯定会遭受揭发——虽说明朝相对廉洁而又有才干的官员多少有一些,但海瑞却只有一个——同样,中国的大环境如此,官员们在行使权力时几乎不受监督,而能够象海瑞那般廉洁的官员毕竟是极为罕见的。一旦被反咬一口,估计真正能够出淤泥而不染的注册会员并不是很多。
东方伊浩想了想,安慰舒卫民道:“这也没什么,改变现状总需要一个过程,慢慢来呗。”
舒卫民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
“你不明白,这不仅仅是慢慢来的问题。”
“首先,私家侦探本来就是游离在灰白色带之间的产物,用私家侦探收集官员的违法证据,虽说目的是正义的,但由于这种行为本身却不合法,因此阻力极大。”
“其次,这里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想要知道一个官员的风评相对简单,随便问一问当地居民就可以了,毕竟老百姓心里面都有一杆称。但是相要收集该官员的违法证据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因为没有哪个官员以权谋私时会将证据公开。在经费的问题上,我和叶伟有着极大的分歧。叶伟主张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后,在经济上采取黑吃黑的方式,然后迫使目标以生病为由自行辞职。我不同意叶伟的主张,但每次采取相应行动时都会产生一笔不菲的费用,这笔费用又没办法走帐……所以我认为,这种模式是失败的。”
听到舒卫民自承这种模式失败,东方伊浩轻松了一大截。如果舒卫民坚持这种模式,而且又不同意用黑吃黑的办法补充资金,那自然需要找个冤大头来承担这笔费用。
问题是这笔费用显然不少,象那种侦察“配偶是否出轨”的民事案子收费都不便宜,更何况去侦察官员的违法证据呢?要知道后者不仅风险大,而且难度也要大得多。更麻烦的是这种事本身是违法的,若是被目的察觉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借用国家暴力机关的力量将私家侦探抓到局子里去,那时私家侦探甚至没办法辩解——他总不能说“我怀疑某某官员违法,所以就私自侦察他”吧?遇到这种情况,还需要对倒霉的私家侦探给予不菲的补偿金。
一件两件还好说,但这种事多了,总费用加起来也非常可观。凭东方俊逸的身家或许对这笔费用可以无视,但东方伊浩并非东方俊逸。东方俊逸如果同意这么做,包括吴红桥在内谁都不会有反对意见。而东方伊浩如果表示同意,别人只会当他是在放屁。
庆幸的同时,东方伊浩其实还是有些郁闷的。他忍不住感叹:俗话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果然如此。舒适这个女儿我是认定了,舒畅嘛,我也一定要让她爱上我!现在明明有个巴结岳父的大好机会,只可惜我并不是东方俊逸……如果东方集团是我的就好了。